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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文 / 黑潔明

    頂上黑夜懸掛著滿天星斗,身前的火堆火光熊熊,乾裂的木頭在火中燃燒,偶爾發出迸裂的聲音。蘭兒一小口一小口的吃著雞腿,隔著火堆看盤腿而坐的他似乎沒那麼高大,但仍讓她有點緊張。

    兩人沉默的吃完這一餐,赫連傲收拾著東西,蘭兒則走到水邊將油膩的雙手和嘴清洗乾淨。當她想拿手絹擦拭時,在身上找了半天,才想起手絹掉在車上了。她回身想去馬車上拿,一回頭卻發現他不知何時已來到身後,她嚇得倒退一步,差點跌進水裡去。

    赫連傲及時拉住了她,但他這次終於受不了蘭兒驚嚇的反應,雙眼冒火的緊緊抓住她的雙臂,「我有這麼可怕嗎?讓你一看到我就嚇得想逃?!」他只是要拿手絹給她而已,她有必要嚇成這樣嗎?還差點跌到水裡去!

    「不……不是……」蘭兒臉色慘白的直發抖,滿眼驚慌的低聲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那你抖什麼?不要再抖了!」他火大的咒罵,看她全身抖得像風中落葉一般,大眼中蓄滿了水氣。

    他高大的身影壓迫著她,蘭兒心底的恐懼越升越高;她雙手推拒著他,淚眼盈盈急切的哀求,「求……求求你放開我,拜託……」

    赫連傲見狀臉都青了,他咬牙搖晃著她,「為什麼怕我?說啊!你為什麼怕我?」

    「拜託你……放手……」她好想吐,彷彿又看到那些人在咆哮歡呼……蘭兒驚恐的哭出聲來,拚命的搖頭想把那影像甩掉,卻怎樣也甩不開。

    見她如此激動的排拒他,他只覺得胸口一窒,猛地緊緊抱住她,吼道:「該死的,不要怕我!不准你怕我!」

    蘭兒被他這麼一抱,整個人立刻陷入那場噩夢,好似又回到將被強暴的那一刻。她再也忍不住地發出一聲尖叫,歇斯底里的在他懷中劇烈掙扎,哭喊著:「不要!不要碰我……走開!走開——」

    「蘭兒!」赫連傲此時方驚覺她的反應太過異常,他突然為她感到害怕,抱著她大喊,「蘭兒,停下來,停下來!」

    但她掙扎得越來越厲害,他幾乎抓不住她,而且她根本對他的叫喊毫無反應,像是完全聽不到他的聲音。

    為了不讓她傷到自己,他只好出手點了她的昏穴。她全身一軟,癱倒在他身上,安靜下來。

    老天,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赫連傲冷汗涔涔的抱著蘭兒回馬車上躺好,只見她臉上帶著淚痕-但臉上已不復方纔的激動驚恐。他拭去她的淚痕,@啞的低問:「你是怎麼了?究竟是怎麼了?」

    她曾經是如此信任他,為何現在變得這麼怕他?為什麼在他終於想通後,她卻對他避如蛇蠍,好像他是地獄來的妖魔鬼怪!

    每一次她驚恐的反應都像利箭般穿刺他的胸口,他不要她怕他,不要!到底要如何做,她才能不怕他,才能像以前一樣相信他?誰能告訴他,究竟如何才能找回以前那個蘭兒?

    夜深了,赫連傲靜靜的守在蘭兒身旁,心胸滿是苦澀……

    蘭兒在顛簸的馬車中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看見石頭在前面駕著車,蘭兒隱約記起昨晚的情景。她慚愧萬分,知道自己的反應一定傷了他。但更糟糕的是,在經過昨晚之後,她發現自己更怕他了。她不知道如果他再碰她,她會如何。說不定在他接近時就會忍不住害怕的嘔吐起來。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不能……再和他在一起。

    再這樣下去,總有一天他會開始厭惡她的。

    她要離開……

    心好痛,光想到離開他,她就覺得心臟難受得像是被剖成兩半。蘭兒捂著嘴掩去逸出的啜泣,眼角滑下淚珠;但她很明白,這才是最好的辦法。

    她必須離開。反正她原本就什麼都不是,他對她並沒有責任。而且她雖然想報恩,死皮賴臉的跟在他身邊,卻什麼忙也幫不上,只是一次又一次的讓他費力將她從危險中救出。他一定早就覺得她很煩,事實上若不是大娘的關係,他根本理都不想理她。

    何況石頭遲早都要娶親的,到時他娶了妻,教她如何自處?她如何能看著他身邊站著別的女人?她早該離開的。

    或許她的離開,才是幫了他最大的忙,讓他可以去更多想去的地方,做更多想做的事,不用再浪費時間照顧她。

    她不是他的責任,從來就不是……

    心痛,是因為她之於他什麼都不是;除了麻煩,除了傷口,她八年來沒有回報過他什麼。

    心痛,也是因為怕他從此忘了她,更是清楚生命中沒有她,他並不會感到有任何不同。

    心痛,更是因為她八年來一直以為早從那座金色的牢籠中逃脫,如今才知道,從小被養在籠中的金絲雀早已遺忘了飛翔的本能,只有在別人的保護下,方能生存。

    可她舉不起沉重的翅膀。脫離了大鷹呵護的羽翼,僅僅跌落一次,摔得通體鱗傷後,她便再也爬不起來了。

    雖然她嘗試著想要跟隨他,雖然她試著勇敢起來!她以為她可以,以為她有能力保護自己,甚至保護別人,但她卻失敗了。

    現在的她害怕飛行的高度,恐懼再一次跌落。她再也再也沒有勇氣追尋翱翔藍天的展翅大鷹。

    淚水滴滴滑落,外頭晴空萬里、艷陽高照,她卻心情低落的哭濕了水藍雙袖。

    京城,長安。

    灰色的信鴒在天空迴繞一圈,翻轉了身子看準目標降落,靈巧的停在一隻結實的手臂上。手臂的主人取下綁在鴿腳上的小竹筒,並未抽出內裡的紙卷細看,只是放鴿回籠,便急急送此竹筒至議事廳。

    他先敲門,等裡頭的主子喚進,才推門進廳。

    「什麼事?」身穿錦衣玉袍的男人揚眉問。

    「西道一級信鴿回報。」

    「拿上來。」

    他走上前恭敬的將小竹筒拱手過眉呈上主子。

    那人接了過來,抽出小竹筒內的紙卷,展開,細看。

    短短兩行字,卻讓看的人冷了臉、蹙起眉。

    那群盜匪失敗了,蘭公主還活著。他瞇著眼敲著紫檜木桌,他就知道那些人不中用。

    八年前他就懷疑蘭公主並未如冷如風所說的落河而死這世上哪有那麼巧的事,剛好就在他想殺她滅口時,她便潛逃出宮,然後立刻跌入黃河淹死。

    八年前那一晚被她看見,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失誤。他忘了飛鳳殿的後面還有一座金雀殿,忘了後宮還有這麼一個蘭公主,所以才會在失手殺了張貴妃後,匆忙的從飛鳳殿後逃離,卻被她撞見。

    他本來想當場殺了她的,只要他神不知鬼不覺的把她宰了,沒有人會知道他在那一晚曾到過後宮,更不可能有人知道他就是和張貴妃私通的男人,張貴妃的死也就不會有人懷疑到他身上。

    當他假意向這膽小的公主問安,想趁她不注意下手了結她時,一位老宮女卻在此時行了過來。他沒把握同時殺了這兩人而不讓她們發出聲音,若因此引來後宮善武的太監,他怕是無法掩藏身份安然退走。於是他只好及時收手,想找機會再進宮殺了蘭公主。

    豈料第二天就傳出她潛逃出宮的消息,他派手下追蹤,卻只知道她往西走,之後的情形便無人知曉,跟著冷如風那賊狐狸便稟明聖上說蘭公主已落河失蹤。聖上信了,他卻不信那滿口謊話、一肚子詭計的傢伙;只要一日投親眼看到她的屍體,他就一日寢食難安。

    他今年才四十出頭,正當壯年,官位也一路高昇!將來更是前程似錦、不可限量,若是讓人知道他就是當年在飛鳳殿殺死張貴妃的兇手,他就完了!

    這些年來他一直派手下暗中尋找失蹤的蘭公主,鬼首在敦煌認出了她,證明他的想法無誤!她果然還活著!

    蘭公主是個活生生的人證,只要她不死,就有可能威脅到他。他爬得那麼辛苦才有如今的地位,任何危及他權位的人事物,就算只有一丁點的可能性,他都不會放過。

    他一瞇眼,臉色陰沉的揉搓手中的紙條,白紙碎成粉末,飛散空中。

    蘭公主一定得死,必須要死!

    「通知鬼首下手!」

    「是!」底下的人一應,退出議事廳去傳訊下含。

    一隻粉蝶翩翩從窗格中飛進,來到身前。他抽出匕首,迅即地畫過空中。

    粉蝶一分為二,兩片白色輕薄的羽翼無聲無息的飄落。

    他面無表情的望著緩緩飄落的薄翅,眼中卻閃過一絲殘暴。

    原本是不想讓事情牽連到他身上才會派人僱用那些不入流的下三濫,但那些雜碎失敗了。他不能再拖,不能讓她更接近早城,只好讓鬼首出手。鬼首是他親自培養出來的殺手,絕對能夠完成他的交代!

    鬼首一定要解決掉那個女人,斬、草、除、根!

    第七章

    玉泉鎮,悅來客棧。

    時為高宗、永徽元年,春,三月初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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