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黑潔明
不是他的錯,她卻依然怕他。她對自己這種心態感到很慚愧,但她沒有辦法,她就是怕……
眼前的景致被淚光模糊成一片,她不知該怎麼做才能找回對他的信任。
悲哀的是,以前只要在他身邊,她就覺得好安全,他是她最最最安全的堡壘,但自從那一夜後,她卻開始怕起他的高大。讓她感到安全的人,卻也同時能引發她最恐怖的記憶——
如今的石頭像是近在咫尺卻又遠在天涯,她想靠近卻害怕,也不敢讓他接近。
對她來說,在經歷那麼一個風雨交加、血腥恐怖的闇夜後,這個世界上,似乎再也沒有安全的地方……
又幾日過去,她體力雖仍虛弱但已能下床行走,並做些簡單的工作。因為刻意的閃躲,這些天來,她依舊沒和石頭說上幾句話。
這天晚上,屋裡四人一起用飯,蘭兒幫著陳大娘擺放碗筷及上菜,正當她端著大湯碗要擺上桌時,腳下一個踉蹌,碗裡滿滿的熱湯差點便飛濺而出。
赫連傲一個大步上前伸手欲扶穩蘭兒,可他高大的身形一過來,大手才至眼前,那恐布的壓迫感及恐懼便排山倒海的襲來,蘭兒一驚!整碗熱湯反而因此跌落。
鏘琅一聲,瓷碗觸地破碎,熱湯四濺,所幸只有一些飛濺至蘭兒裙角-並未造成太多傷害;赫連傲則及時閃避,一滴都沒沾到。
屋裡有一瞬的安靜,蘭兒白著臉倉皇失措的呆立當場,赫連傲則一臉怪異的看著她,所幸陳大娘很快的跑過來擔心的檢查著,怎麼樣,你還好吧?有沒有燙到?」
「沒……我沒事。對……對對不起,我馬上收拾。」感覺到他的審視,蘭兒有些結巴,心虛的忙蹲下要撿拾破掉的湯碗,不敢看他。
「不用了,不用了!」陳大娘抓著蘭兒帶她至一旁椅上坐好。「你在這兒好好坐著,那些東西我等會兒來收拾就好。你的傷才剛剛結痂,要是不小心又割傷了可就不好了。」
「可是……」蘭兒臉色蒼白的被帶至桌邊坐下,睜著水汪汪的大眼,內疚的還要再說。
陳大娘和藹的打斷她,安慰道:「沒什麼好可是的。你身體還虛弱,大娘本來就不該讓你端這麼重的東西。放心,不過是一個碗,大娘我早想換個新的了。廚房鍋裡也還有湯呢,別擔心。」
她怕蘭兒想太多,忙笑著招呼其它兩個男人,「來來來,坐下來吃飯,別光站著。」
陳大夫配合的坐下來吃飯,赫連傲雖然也坐下來了,但還是蹙眉緊緊的盯著蘭兒,而蘭兒則低首緊張的絞著雙手。陳大娘發覺情況有些不對,忙著調和餐桌上詭異的氣氛,卻徒勞無功。
一頓晚飯吃下來,赫連傲若有所思的目光始終沒離開過蘭兒,弄得蘭兒是從頭到尾白著臉,食不知味。
陳氏夫婦則因搞不清楚這一對年輕人到底出了什麼問題而面面相觀。
好不容易挨過了這頓飯,蘭兒忙假籍身體不舒服之名,早早回房休息。
這一晚開啟了赫連傲的狐疑,從那一餐開始,他才注意到蘭兒時時刻刻都在躲著他,每一次他一出現在她面前,她便會緊張起來;要是靠近她,她就會臉色發白、全身繃得死緊;若是不小心碰到了她,她更是會微微顫抖,眼底則有著掩不住的害怕,似乎想拔腿就跑。
原本他還不怎麼確定,但一天一天觀察下來,蘭兒越來越像一隻驚慌失措的小兔子,而且膽小的程度比八年前的她還有過之而無不及。只要是突然發出的聲響,不管再怎麼微弱,都能使她血色盡失。
她烏黑的雙眸總是閃著驚慌不安,卻又極力想掩飾根本無法遮掩的恐慌。
被蘭兒又閃避了幾天,赫連傲的臉色已經越來越難看了。每次他想找她說話,她就會藉故離開,不是說大娘有事找她,便是說身體不舒服。
昨天他好不容易逮到她一個人在院子裡喂雞,便上前想問個明白。
「你這幾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蘭兒一見到他便白了臉,偷偷的退了一小步,假裝不懂他的意思,眼眸透著微微的懼悸,顧左右而言他。「沒……我只是想動一動,便主動和大娘說要幫她喂雞。」
「不要裝傻。為什麼躲我?」他緊盯著她心虛蒼白的小臉。
蘭兒更加慌了起來,結結巴巴的敷衍道:「我……我我沒……沒沒有。我……我還得去幫忙煮飯,陳……陳大娘在等。」說完,她便轉身想離開。
他一瞇眼,猛地伸手強拉住她,沒想到蘭兒竟然嚇得發出一聲驚叫,然後才趕緊掩口,用那雙黑瞳懼怕的看著他。
他的心瞬時一緊,只覺得自已像是抓著可憐小白兔的獵人,大手不覺一鬆。蘭兒先是退了一步,淚眼盈盈的似乎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立刻轉身落荒而逃——
老天,她真的是落荒而逃!好像他是什麼殘忍的怪物,會將她生吞活剝一樣。
也就是因為這樣,他才發現一個事實蘭兒怕他!
蘭兒怕他,真的怕他!
這個事實讓他不敢相信,而且無法忍受,囤積幾天的不滿全因為這件事而爆發。
他要問清楚,他一定要問清楚!除非他是白癡,才會讓這個女人繼續這樣沒頭沒腦的怕他,還死命的躲他。
所以今兒個一早,他便和村尾的劉寡婦買了輛狀況還不錯的馬車,強制帶著身子仍然孱弱、臉色死白的蘭兒向眾人辭行,不顧陳氏夫婦的反對和慰留,往大師兄所在的玉泉鎮而去。
因為他若是在這兒問蘭兒,她一定又會閃閃躲躲;他不要被任何人打擾干涉,也不要有誰能幫她傳言,他一定要親口聽她說明白為何怕他。
這幾日皆是萬里無雲的好天氣,黑鷹在馬車上的藍天中盤旋著。
赫連傲冷著臉在前頭駕車,蘭兒則縮坐在馬車裡抱著膝頭縮成一團,害怕著,不知道接下來他會做什麼。
在搖晃的馬車中,不覺過了幾個時辰,當她恍恍惚惚漸入夢鄉時,隔開前頭的布簾突然被人掀開,她立時清醒,緊張的往後縮了縮。
原本心情已經有些好轉的赫連傲一看到蘭兒退縮的動作,不由得又青了臉,握在手中的麵餅差點被他捏破。
「拿去!」他咬牙將麵餅遞給她,一等她接過便氣沖沖的甩下布簾,回身坐好。老實說,他實在很想破口大罵,但又怕這一罵她會變得更害怕,所以才忍了下來。
馬車裡,蘭兒兩手捧著麵餅,淚水又撲簌簌的掉下來;他只是要拿東西給她吃而已,她卻表現得好像他要傷害她。
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又無法抑止身體的反射性動作。她實在……不知該如何是好。
馬車依然向東行進,車上的人依舊是一個糾結著眉宇在前,一個鬱鬱落淚在車裡。
顧慮著她的傷,赫連傲並未催馬急行,是以末在日落前趕至下一個村鎮落腳。暗夜不宜趕路,再且她身子仍虛,他便尋了一處僻靜又有水源的地點,決定在荒野中過夜。
車內的蘭兒早因疲累而睡下,赫連傲沒打擾她,逕自下了車,召來天上黑鷹,示意它守著車內的人,然後便上山搜尋獵捕今晚的食物。多年前,他也住在玉泉鎮,常和大師兄孟真上山打獵,習得一身追蹤獵物的本領。
不多時,他便獵得一隻肥美的山雉,回到馬車旁熟練的生了火,很快便拔了雉雞的羽毛,將它串起,架在火上烤起來。
橘紅色的火堆在黑夜中分外明顯光亮,他大手穩定規率的轉動著手中的木棒,心思卻不在這兒,而在馬車裡的人身上。
在林裡一片蟬鳴蛙叫中,松木的清香熏烤著山雉,木架上的山雉外皮漸漸出油,泛出金黃的顏色,看上去可真讓人垂涎三尺,維雞鮮美的香氣也開始飄散在林中。
好香……
飢腸轆轆的蘭兒被香味喚醒,她緩緩爬坐起來,看到車外的火光,也看到了坐在火旁的人影。老實說,她有一瞬間的僵硬,但那木架上的烤山雉及香味很快地幫助她認清了這不是那一夜的延續。
當然,她也認出坐在火堆旁的人是石頭。她有些鬆口氣,但仍然不敢下車接近他,雖然她肚子已經餓得咕嚕咕嚕叫了。
耳尖的赫連傲當然也知道她醒了,卻久久不見她下車,只聽到她吞嚥口水的聲音。
雉雞已經烤好,香氣四溢。
他撕下一隻腿,回首盯著縮坐在車內的蘭兒,面無表情的道:「想吃就自己過來拿。」
蘭兒注視著他,遲疑了一會兒,才鼓起勇氣,怯怯的下了車,伸手接過那只腿。她拿了食物後,雖然知道不應該,但仍很快的又偷偷退了幾步,和他拉遠了距離,在火堆的另一邊坐下。
赫連傲被她的行為激得額上青筋隱隱浮現,他大口咬著肉,將怒氣發洩在食物上頭,免得忍不住又開口罵人,更加嚇壞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