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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頁 文 / 黑潔明

    可是過沒多久,他卻聽到她不停嘔吐的聲音;她吐出了早上吃下去的食物,胃裡該是沒有東西了,她卻還在乾嘔……見情況不對,他忙上前伸手搭住她纖細的肩頭。

    蘭兒撫著心口,淚流滿面的抬首看他,然後下一瞬,整個人便昏了過去。

    土黃色的泥磚搭成的屋子裡有著泥土的味道,簡陋的桌上放著一盞油燈,綻出昏黃的微光。

    油燈中跳動的小火焰發出的光芒投射在蘭兒蒼白的臉上,形成微微顫動的光影,使她在睡夢中不安的表情看來更加脆弱。

    赫連傲雙臂抱胸的坐在一旁,兩眼直直的瞪著她,心緒複雜。

    他知道自已不想看到她哭泣;他向來討厭哭哭啼啼的女人,所以他總是叫她閉嘴。但看到她強忍著淚水,他心中並未好過到哪裡去。

    他沒有忽略剛才當她一看見他時,先是反射性的閉緊了嘴,然後才昏了過去。他要的並不是這樣,他從來都不要她在他面前強忍著,然後跑去躲起來偷偷的掉淚。

    赫連傲煩躁的皺起眉,他從來沒有那個意思,他只是……只是不想看到她掉淚而已。因為她的淚總是能輕易挑起他慌亂的情緒,讓他不知所措。

    他一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人,所以他才以惡意的言詞、暴躁的脾氣來掩飾自己的心慌,說出像「不准哭」這樣強人所難、荒謬可笑的話語。而他萬萬沒想到,她真的盡力去做到了,而且還造成如今這樣越來越糟糕的局面。

    多年後的今天,他依舊不知道要拿哭泣的她怎麼辦,所以剛剛只能僵站著,現在也只能坐在這裡守著她,不知如何是好。

    嘖,真是的。懊惱地瞪著她臉上的淚痕,他甚至有些不想她清醒過來,以免她要是又哭出來,會讓他再度慌得說出口是心非的惡言惡語,讓情形越變越糟糕。

    冰涼的夜風溜進窗內,窗外掛著一輪碩大的黃月

    他的視線從她絕美的玉顏往下掃至細瘦的手腕。

    好瘦。他在心底評斷,對她的瘦弱感到有些不悅,想起剛剛抱她回來時,她輕得像柳絮似的,幾乎感覺不到她的重量。幾年前,他常常背著她回家!當時還覺得她有點重量,如今不知是他力氣變大了,還是她越來越瘦,他現在只要一隻手便可以將她整個人抱起。

    也不知是從何時起,兩人注意到了男女有別,他不再背她,而她雖然還是整天跟著他,卻也不再像個麥芽糖似的黏在他身邊,而是遠遠的跟著,在他需要時,才上前遞上手巾茶水或是幫他處理一些雜事。

    大概是同一個時期吧,他發現了她似乎越來越堅強。以往她光看到陌生人便老躲在他身後,緊張地抓著他的衣角,聽到稍大點的聲音便驚恐地撫著心口,一副嚇掉半條命的模樣,但現在她卻敢一個人出客棧走到大街上,而且也改掉了愛哭的習性,沒了眼淚。

    他扯扯嘴角,或者應該說他以為她沒了眼淚,其實她是跑去躲起來偷哭。

    現在一回想起來,他才驚覺難怪有時候她會突然消失個幾刻鐘,原來是不敢在他面前掉淚……一想到這裡,他的下巴就不由得繃緊。

    他不喜歡這個樣子,他也不喜歡她老是一副小媳婦逆來順受的模樣,好似欠了他幾百條人命似的。可是他雖然不願意她這樣,卻不知道該如何改善兩人之間的關係。

    赫連傲不安的動了一下,手肘抵著椅把用手掌撐著下巴,胸前衣裡的東西因這個動作而碰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他忙伸手壓住,以免它再碰撞發出聲音,兩眼則緊張的看著她,怕她會因此清醒。

    過了一會兒,他見她沒動靜,才暗暗鬆了口氣。

    見鬼的,真不知道他當初買這東西幹嘛,當真是鬼迷心竅了!

    赫連傲在心底兀自叨念幾句,有些後悔當時的衝動。但買都買了,現在這情況也不適合給出去,丟掉好像也不是很好,但他一個大男人帶著這個……真他XX的!

    桌上的燈油燒盡,屋內登時陷入黑暗。他在沉靜的夜裡,繼續瞪著那個仍然不省人事的人兒,守護著她直到天明。

    翌日清晨,蘭兒及赫連傲偕同陳大夫一起為那不知名的小姑娘舉行了簡單的葬禮,將她葬在後山。

    蘭兒燒了些冥紙給她,那一片片黃紙在火焰中迅速燃盡,成為片片黑色的煙灰,被風吹揚至半空又緩緩落下,更添幾許淒涼,引得蘭兒又是一陣鼻酸。

    「你無能為力的。」赫連傲像是知道她在想什麼,忽然在她身後開口。

    「她……」蘭兒低著頭哽咽的說:「她以為是在作噩夢……」她雙手在身前緊緊絞握著,一滴珠淚滴落其上,而後散開。

    她身前燃著黃紙的火舌攀升盤旋,倏忽吞噬隨著氣流逃逸的紙片。赫連傲看著暈在一片火光中的蘭兒,清楚的見到她那微微顫抖的細瘦肩頭,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或做些什麼。他張口欲言,又怕自己說出傷人的話,只能又躁鬱的閉上,管好自己的舌頭。

    「她還那麼小,我……想要救她……」她忍著淚低喃,「我把真氣灌給她,可是她」蘭兒咬住了唇,再也說不下去,淚水直落。

    「她的遭遇不是你的錯!」他終於受不了的一把將她扳過身來,暴躁的道:「就算我們不經過,她也是會死的!」

    「我知道,我只是……」她越說越小聲,話語幾乎淹沒在啜泣之中。她伸手拭去淚水,吸口氣想鎮定下來,但聲音依然破碎,「你不知道……她叫我仙女姊姊!而我……不是……」她說到一半,淚水便又逃出眼眶,滑下蒼白的容顏。

    感覺到滾燙的熱淚,她慌張的想擦掉它,下一瞬卻發現她被他緊緊抱在懷中,她的臉貼在他的胸膛上,淚水滲進他胸前的衣衫,耳中甚至聽得到他穩定的心跳,感覺得到那溫暖的震動。

    「對,你不是。你已經盡力了,我們已經盡力了。」他嘎啞的聲音在她頭頂上響起,心裡隱藏著些許憤怒,對那小姑娘的死亡所感到的憤怒,對蘭兒的傷心所感到的憤怒,還有……對那種深深的無力感所感到的憤怒。

    蘭兒聽著他壓抑的聲音,知道他和她有相同的感受。她小手緩緩地爬上他的背,將臉埋在他胸膛,緊緊回抱著他。多年來的第一次,她在他面前泣不成聲,任淚水放肆奔流,釋放傷痛。

    感覺到胸前的濕意,他沒來由的鬆了口氣。這時他才發覺他從剛剛就一直怕她會跑走,躲開他偷偷哭泣。

    雖然她的淚仍讓他煩躁,但他卻更加收緊有力的臂膀,寧願她在他懷中掉淚,也不想見她躲開他……

    兩人身前的冥紙已經燒盡,火焰也漸漸熄滅,只留殘餘的灰燼仍在冒著縷縷白煙緩緩向上,爬升至萬里無雲的藍天。

    同一時刻,在藍天下的另一個山頭上,一名發粗如鋼、身長八尺的彪形大漢正火冒三丈的瞪視著橫躺在板車上,他那已是身首異處的兒子。

    他唯一的兒子竟然死了?!斷首上的雙眼瞪得老大,像是心有不甘啊!他手一抓,便將那名帶著屍首回來的手下跩到身前,勒著他的脖子,怒髮衝冠的狂吼:「是誰幹的?誰幹的川二」

    「一……一個……使……使長鞭的外地人,他……還帶著一名女子。」那名手下黃牙打顫,臉色因窒息而發青,呼吸困難的回答。

    「格老子的,你講啥屁話!那個殺了咱兒子的王八蛋呢?」粗硬如鋼的髭髯皆張,他雙目通紅,氣憤的收緊了力道。

    「回……回大當家的,小的……小的見他們往北村去了。」

    「使鞭,帶著一名女子?站在」旁一位小頭銳面、尖嘴猴腮、面色泛黃、大約四十多歲瘦小的漢子稀疏的眉一排,想到了一個可能的人物。「小子,那兩人出現時,可普見到天上有只大鷹?」

    「咯咯……有……」那手下滿臉漲成青紫,因為咽喉被勒住幾乎無法再出聲了,雙眼已然驚恐的暴凸而出,怕老大一個不爽,他就得去見閻王。

    「老二?」那強盜頭干手裡仍抓著手下的脖子,瞇起雙眼轉頭噴著粗重的鼻息詢問結拜的二弟。

    「應該是咱們三天前接下的那樁買賣。」瘦小的漢子用他那雙細長乾澀的小眼檢視著那具屍身的切痕,思前想後,確定道附近就只有那一個人才有如此高明的使鞭功夫。

    三天前,有一名神秘人突然來到山寨中,出價萬兩黃金,要買一名女子的人頭,當時他曾去敦煌城查采,沒想到在客棧窗外探頭時被那女人發現了;她身邊的那名男子武功高強,輕身功夫更是出神入化,若不是他無影朱可反應快速的躲藏起來,只怕便會被他逮到了。

    會知道那小子使得一手好鞭也是因為第二天他帶了另一名手下,因為跟蹤他被他逮到,兩人同他打了起來,他只使了一鞭便將那手下整隻手臂打斷,那上頭的切痕,便與世侄頸上的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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