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牧芹
唉,難道忠君愛國、終生奔戰沙場的下場,都是如此?
將木箱蓋好,並將之推回原位,郎兵躺上了臥鋪。他想起皆已過世的雙親,想著往事,也想著自己的未來,直到屋外的日頭西沉。
偶爾,他會聽見房間外頭傳來羽衣和寶駒的笑聲,但因為今天他的心事實在沉重,就沒興趣開門一探。
等到了用晚膳的時間,房外有人敲了門。
「肚子餓了嗎?」嗓音柔軟如水,是羽衣。
「出來吃飯啡!」口音這樣奇怪的,自然是寶駒。
他們叫了他好一陣子,剛開始他並不覺得餓,所以未加響應,到後來他是因為想事情想到入了眠,是以外頭的人有沒有繼續喚他,他就無從得知了。
就這樣,郎兵一睡睡到了明月高掛時。夜深了,屋外強勁的夜風再度吹起,呼呼的風聲有點匆促,就像他腹間的一陣迫切感,惹得他不得好眠。
睜開眼,房內沒有光線,他按住又是滿脹的下腹,摸下了床。
「沒用的傢伙!」為什麼總得到這種水到閘口的情況,才能體會一雙健全的腳有多重要?
在他不能行走的這一段時間,寶駒都是和他一起睡,以備不時之需,看來今天他可能和羽衣一起睡在屋後的小房了吧?也罷,如今他已能勉強獨自行走,上個茅廁,總可以自己解決!
郎兵拖著腿,開門進入前廳,廳內已無人,不過先前那只水桶卻仍擱在桌上。
他挨近一看,意外裡頭的瓜居然還是完好如初。莫非是等他不著,所以真的沒吃吧?
「唉!」這兩個人真是……他心頭不覺一陣酸又一陣甜,認為自己實在差勁。
他呀,有多久沒有這種被人等著的感覺了?自從十幾年前他娘過世之後,就再也沒有了吧。
郎兵帶著感動往屋後走,好不容易來到後門,他開了門準備出去,就在此時,他聽見茅廁的方向傳來人的聲音。
誰?好像是男人!而且說的不是漢語……是西夏人!
郎兵立刻退回一步,藏身於門後的陰暗處。
從小在漠地裡長大,再強的風聲都干擾不了他的聽覺,現在他雖然和話聲的來源有一段距離,但卻能清楚辨別同說話人的口音。
不過太奇怪了,此時此刻這裡怎會有西夏人?莫非他擔心的事真的發生了?
屏氣凝神地注意著風中的動靜,他駭然地發現有兩人以上的腳步聲。
可惡!如果只有一個,或許他還能夠獨自解決,但是兩個以上……不成!屋裡面還有寶駒和羽衣,若是有個萬一……
心頭一急,他趕緊四下找尋可當作武器的物品,最後居然在自己的腰間摸到了那把被羽衣拿出來,卻忘了放回箱裡的匕首。
瞎貓碰上死耗子,有刀總比空手好!
背抵住牆,他側臉往屋外探,不過這一探,郎兵可嚇了一跳。
怎麼會呢?這個時候羽衣為什麼會在外面?
月光下,果真有兩人,其中一個居然是羽衣,她正被另外一個人以長刀抵住頸子挾持著。
「坎多耶!坎多!」羽衣身後的蒙頭西夏男人頻頻低嚷,好像在催促著她往屋子的方向走去。
喉間橫著一柄冰涼的鋼鐵,羽衣被動地緩緩前行,低低地回了一句:「什丘達那!」
她會說西夏語?羽衣平靜的聲音順著風,人了郎兵的耳,讓他感到不可思議。但由於屋外兩人愈走愈近,他只得全神貫注於應敵上,手上僅有的匕首已橫在腰際。
再過來點,再過來兩步,最好西夏人先跨進來,那麼他就可以……
「這裡你不能進去,要逃往別處逃。」只是兩人到了門邊,卻忽然停下,這時羽衣說了句漢語,那西夏漢子竟也以生硬的漢語回了一句。
「無處可逃,我……回不去。」說罷,西夏漢子推了羽衣一把,她踉蹌地跌進門。
敏銳的羽衣一下子就注意到躲在門邊的郎兵,看見他臉上絕冷的表情,她大嚷:「不……」
然而她話還未出口,郎兵已經對著跟前進門的西夏漢子送出一刀,使得他嗚咽一聲,手上的長刀掉了,人也往外頭倒去。
郎兵雖然行動不便,可卻不敢停頓,他持著刀跳出門外,立刻又往西夏漢子身上撲去,以刀柄持續敲著西夏漢的頭顱。
腹部受創的西夏漢子雖然措手不及,但被郎兵壓著的他仍是使勁掙扎,擋住迎面而來的攻勢,最後更是用力一攤,與郎兵在沙地上翻滾了起來。
霎時,白冷的月色中,僅見兩條身影拚死糾纏,而由他們口中發出的低吼,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兩人纏鬥良久,郎兵好不容易又將西夏漢子壓制在身下,他高高舉起刀,準備往下重擊。
「郎兵,別殺他,他已經受傷了!」
羽衣突來一嚷,讓郎兵分了神,他低頭望住西夏漢子腹間汨汨流出的鮮血。
好多血!原來在他以刀柄重創他腹間之前,他已經受了重傷?
「郎兵……」羽衣上前想阻止。
「別過來!唔呃!」分心的一瞬間,郎兵的下頷突然被重擊,他往後一倒,而奮力爬起的西夏漢子,扭轉情勢地一舉壓在郎兵身上。
他一手掐住郎兵的脖子,一手自腰間摸出短刀,退掉刀鞘,毫不遲疑地就往郎兵的胸前刺下……
「不可以──」羽衣驚叫。
「啡──」不知何時,原本該已熟睡的寶駒竟然從一旁冒了出來,使勁全力,對準西夏漢子的腹間就一頭就撞去。
因為力氣用得足,是以悶熱的一聲肉響之後,西夏漢子就飛到了三尺之外,而且倒地不起。
打鬥結束,前一刻的叫囂聲也在剎那間消失,只剩下風聲和三人的喘氣聲。
西夏漢子的鮮血沾上了寶駒的額頭且流到了唇邊,他因為害怕而狂喘著氣;羽衣盯住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西夏人,胸臆間頻頻起著騷動。
而差點喪失的郎兵,則是站了起來,看著羽衣楞然的面容,朝她走去。
「你沒事吧?」郎兵跪在羽衣身邊,大掌撫上她的頰。
盯住郎兵擔心的眼眸,羽衣一時說不出話來,心裡仍然極度混亂。
一旁的寶駒也站了過來,郎兵一把將他攬進臂彎裡。
好久,三人就這麼依偎著,直到郎兵說:「我得到軍營一趟,你們都進屋子去,別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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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他們別跟來,他們還是跟著來了。
將西夏漢子處理好,羽衣牽著寶駒抖顫的小手,跟在郎兵的後頭,三個人來到了軍營附近,而遠遠地,他們就已瞧見天際一道腥紅的火花。
「是西夏人放的火!」郎兵一急想走快點,可卻使不上力,他努力以右腿跳著走,但是卻沒辦法阻止受傷的左腿不發疼。他咬著牙,直到手臂被人一攙。是羽衣!
「你不必扶我,我自己走就好……」原想婉拒羽衣的幫忙,但當他望進她的眸子裡時,卻被她的眼神給懾住。
「你想救人是不是?如果是,那麼就別拒絕我。」羽衣認真地說。
聽她這麼說,他亦不再堅持。只是由她攙扶著,本以為會比自己走來得快一些,但他卻全然沒料到,他那受傷的腿根本不需要出力,就已跨步如飛。
怎麼了?難道她不僅看起來輕飄飄,就連走路也比一般人快上許多?
羽衣不但攙著他,另外一隻手還牽了個寶駒,當下雖然算不上在飛,可速度卻也極快。
才一眨眼,三個人已到了軍營前面。
「去吧。」羽衣將手一放,牽著寶駒退到了後頭。
看著他倆,郎兵縱使心裡有疑惑,可眼前軍中有難,他不得不先將困惑擺到一旁。
於是郎兵獨自往軍營入口處走去,由外往內望,怕不只是三、四個帷帳遭殃,而進到內處,裡頭根本已經是一片熊熊火海。
該死的,再這麼燒下去,難保不殃及東邊的軍火帳!
「你!」他拉了個正慌張奔跑的士兵,「除了失火,營裡有沒有發生什麼事?」
「我……我不曉得!」士兵一臉驚慌失措。
看這士兵的樣子,怕是只顧著逃命吧?郎兵放開他,繼續往主帳走,半途上他又攔下了個年紀稍長、看來有點歷練的士兵。「帥營沒事吧?」
「將軍無恙,正催促著救火。」他滿臉煙熏,該是剛從火場出來。
「那軍火帳呢?現在吹西北風,如果不快點移帳,再照這種速度燒下去,可能會……」
「你是誰?」突然,那士兵問了,郎兵這才注意到自己是穿著便裝進到營裡來的,要不是裡頭亂的很,要不然他可能連衛兵那一關都過不了。
「我是都頭,你快點照我的話去找人移帳。」
「都頭?通令呢?」
「我急著出來,沒帶在身上。」
「士兵,把這個無關緊要的人趕出營,別妨礙救火!」那人立刻招來兩個名卒。
「我不是無關緊要的人!」
「就算你要幫忙救火也不可能。」顯然他已注意到郎兵的行動不便,「你是城裡的人吧?快點離開營區重地,否則就要抓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