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陳毓華
慢慢地,她轉過頭,「你不是我三姨媽住在湖北的堂姊的遠房大表哥?」
他確定他們沒有那麼一表三千里的關係。
「你不叫十三保?」
「不在王府井開舖子賣灌腸、爆肚?」
「你……到底是誰?」有了三分警戒,她用油燈對著他照。
他把圈圍在脖子上的圍巾稍微扯下來了一點,露出潔白膚色的下巴還有一張闊闊的嘴。
毛線帽下,銀灰色的眉毛,銀色的眼珠,深邃的五官,看來?明而不犀利,好貴氣的一張臉,他的人隨便往那一站,活脫脫是個王孫公子。
她沒來由的緊張起來。
「你……外國人?」她是睡糊塗了,他身穿質料高貴的風衣,手提公文包,怎看也不像三姨媽形容的大老粗表哥。
但是她隨即原諒自己的粗心,這天氣,人人都是一個球團,要認得出人來才有鬼!
再說她也沒見過三姨媽堂姊的遠房大表哥。
「妳用不著客氣,我是混血兒,我家三代有四國的血統,妳信不信我的血液是綠色的?」
「你怎麼不乾脆說你是外星人準備要來征服地球的?」想不到他還搞笑,挺有幽默感的嘛。
「這倒還在計劃中,目前我最迫切的是有個可以落腳休息睡覺的地方。」殿下也感覺到屋內的溫暖,腳步沉重得快要舉不動。
「對不起,我認錯人了,而你,先生,你來錯地方了。」誤會大了。
「我想也是。」
「那怎麼辦?」
「誤會既然已經造成,我就在這裡住一晚,明天天晴,我馬上離開。」他這麼委曲求全,已經是底限了。
她不是很喜歡他的態度。
不管他態度好壞,她需要這筆錢來維修破落的宅子還有生活費。
唉,她要用錢的地方不只這些,缺錢的人沒有權利在這時候談個人喜好,喜好是閒情逸致下的產物,跟她永遠都不會有相逢的時候。
「事情沒有你想的美。」她努力維持平穩的口氣。「這雪會下上好幾天,馬上停是不可能的。」
知道碰了釘子的人並不氣餒。「這不是問題,以後的事,我有我的辦法,不會麻煩到妳的。」
狂妄的口氣!
「反正妳等的那位房客沒來,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他知道這些小鼻子、小眼睛的人在想什麼,錙銖必較是他們的天性,他確信她不會放過到手的肥羊。
雖然稱自己是待宰肥羊有點香蕉你個芭樂……
但耍帥也要看時間地點的,這樣的天氣他要是轉頭走人,不用三分鐘一定在馬路上凍成雕像,明天鐵定上新聞。
「我會付錢的。」他提出最實際的餌,繼續鼓吹。「妳讓我借住,一點損失都沒有。」
有點腦筋的人就不會拒絕他互蒙其利的提議。
「雪停你就走人?」
「當然。」要不是這種鬼天氣,就算倒貼請他來住他也不要。
「一晚三百塊人民幣,小本生意,一口價,不包括三餐,另外,不收支票,不收信用卡,一切現金交易。」她瞧了鬼哭神嚎的外面一眼。
看在她沒有獅子大開口的份上,殿下也懶得去計較她的「三不政策」,點點頭算是允諾。
「跟我來。」她從屋內提了爐子往廂房去。
廂房就在她住的對面,跨過了院埋,幾個台階就到。
油燈隨便一擺,她並沒有轉頭就走,忙碌的在火炕下面摸來摸去,後來殿下才知道北京的冬天不是普通的冷,一面炕,不論吃飯、睡覺、看電視一律往炕上爬,這是典型的四合院生活方式。
想一覺安穩,爐火的功勞功不可沒,在土炕中的煤爐生火,床炕被烤熱,人才能暖和的睡在其上,沒有炕無論如何是熬不過嚴冷寒冬的。
煤炭也是北京的特產,好的煤炭燒起來無煙害,對一個四合院的家庭來說不用另外生火做飯煮菜,鍋台連著爐,即使已經不符合現代需要,住習慣的老北京還是樂此不疲。
她的起火功夫了得,燒旺的火一下驅走了凍人的冷空氣,屋子裡慢慢暖和起來。
「油燈我留給你……不習慣?你將就著用,夜深了,今天八成不可能供電,要不要隨便你。」她擦擦額前的微汗,又把保暖的圍巾扯到頸下而露出一張嫩白如麻糬的圓臉。
即使被圍巾用力的圍著,她那頭梅格萊思似的短髮一點都不受影響,亂中帶現代感的翹來翹去,像只張牙舞爪的刺帽,殿下不自主的多瞧了眼她亂糟糟的髮型,還有她剛才不經意擦過臉留下的煤炭痕跡,好一下才撇開視線。
夜深?
他的腕表指針擱在十一點,還不到凌晨叫晚?這裡的人莫非還停留在明清那個可怕、要什麼沒什麼的年代嗎?
沒電?
回到史前時代的感覺真差!而且挫折。
這一路他很有經驗了!包括被迫提早結束會議,因為公司沒有自動發電系統,叫不到出租車,因為大雪封城,司機先生都回家了,所有的商店都關門打烊,北京大停電,什麼也玩不起來。
手機不通,基地台全癱瘓了,哈哈哈哈……真是難得到叫人欲哭無淚的經驗啊!
「謝謝,晚安。」壓下心裡的不以為然,反正不論好壞他只住上一晚,等天亮,就跟這裡說掰掰,永遠不見,所以凡事別計較。
好個圈圈叉叉的入境隨俗∼∼他咬牙切齒的安慰自己。
「晚安。」有著饅頭臉的少女走了。
從頭到尾雖然說沒有笑臉迎人,也不算晚娘面孔,穿著棉襖的背影看不出身材好壞,殿下關起門,準備熬過他這諸事不順的一天。
不過,五分鐘時間不到--
少女住的廂房門被擂的價天價響。
才剛剛要跟周公老兒寒暄問好的唐心用棉被緊緊摀住臉,希望外面的噪音會自動消失。
「砰砰砰砰……」
繼續讓他這麼擂下去,門板可能熬不下去。
純屬個人奢想破滅得很快,堅持的敲門聲迫使她喃喃詛咒的屈服,重新從溫暖可愛的被窩爬起來,睡眼惺忪的開門。
她的睡眠時間剩下不到三個鐘頭。錢好難賺!
「我想你最好有很重要的事情把我挖起來,要不然,別怪我黑心的提高你的房租,讓你永生難忘!」她嘀嘀咕咕著。
「房東小姐,我想知道浴室在哪裡?」睜著泛紅眼睛的殿下已經瀕臨體力的極限。
看過四處的環境以後,他完全不敢巴望這樣落後的地方有私人浴室,找遍房間,哈哈,果然沒有。
他現在開始覺得一晚三百塊人民幣是坑人的了!
唐心眨了眨眼,眼前的一團火紅讓她有點辨識上的困難,但是當她努力把眼睛瞠大,把睡蟲趕出瞌睡的範圍--
「你……」她可愛小巧的食指上上下下晃動。
「是我。」沒有戴帽子的他差別很大嗎?這饅頭小姐顯然不太會認人。
「這種顏色的染料很難持久,要常染,很傷髮質。」在一片蒼茫的白雪中他那抹紅顯得非常突兀。
「頭髮長在我的頭上,跟妳沒有太大關係吧?」
「說的也是,我應該改改有話就說的個性,康大哥也說這樣不好。」唐心似乎有著習慣性的自言自語。
她搖頭晃腦,因為從棉被窩爬起來,短髮更亂,眼睛下有睡覺時壓到的痕跡,雖然是有那麼點不修邊幅卻天然樸實,有種拙氣的可愛,她令他想到等待發酵的麵粉團。
但他不應該去想跟食物有所關聯的東西的,開會之前他只喝了幾杯咖啡撐到現在,半口水米未進的肚皮正發出嚴重的抗議。
更讓他火大的是除了挑剔他的髮色,她的眼睛裡面沒有其它女人看見他時的崇拜跟驚歎。
他自戀,沒錯!混血兒本來就是養眼的,可是他在這白麵團的眼睛裡卻看不到任何攸關迷戀的情緒。
難道他還長得不夠賞心悅目?
不,是這顆饅頭沒眼光!
「你剛剛說要什麼?」她慢慢想起這男人來敲門的目的。
「浴室在哪裡?」
「這種天氣……不會吧。」這種天氣,洗澡?昏倒!
據她所知,像這種冰天雪地一個星期十天不洗澡都很自然。
「沒洗澡,我睡不著。」
唐心探出頭,指著左邊。「浴室就在迴廊的盡頭,右邊,你往前直走就看得到啦……但是,天氣冷得連樹枝都掛冰條子,那個瓦斯爐我不確定它能不能用耶。」
殿下聽得出來,這小女生的詳盡告知中似乎摻雜著很多不以為然。
「它最好能用。」要不然他不保證他的火氣不會在最後關頭爆發。
唐心當著他的面關上門,一溜煙的鑽回她的火炕。
哼,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
躺回她成坨狀的被窩裡不到一分鐘,外頭傳來哀哀的慘叫聲還有精采絕倫的各國國罵,讓她莞爾偷笑。
洗洗洗洗到你脫皮吧……
第二章
他睡不好;自從幫他打理公務的堂弟情變跳槽以後,原本專司開發料理的他必須一心兩用,本來可以推四五六的瑣事再也沒人分擔,蠟燭兩頭燒,好眠好覺從此跟他訣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