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董妮
「不准你再打斷我的話。」他跳下固守崗位,跑到門邊。「剛才有一個不是醫生的醫生上樓來,現在正往六O一號病房走去。」他因為做義工工作的關係,對於人類的臉龐有著超凡的記憶力,通常只要他看過兩遍的人,大概都忘不了。而在「王外科」混了將近一個月,他認識這裡每一位醫生、護士、病人,十分確定目前闖上來的這個人是個生面孔。
「你怎麼不早說?」她緊跟著也跑到門邊,耳朵貼在門板上,數著來人的腳步,一、二、三……停了,就在對面六O一號病房門口。
少煒饒富興味的眼光牢牢地鎖住她,好像正在揶揄著——剛剛是誰不准他說話來著?
「失誤可不可以?」金迷羞窘地瞪了他一眼。「我喊一、二、三,咱們甕中捉鱉去。」
「我喊。」他固執地道。
「總之你就是非跟我搶不可?」如果他一定要干涉限制她的工作?那麼他們的婚禮大概得無限期延期了,因為她死都不要離開「神風萬能社」,絕不辭職。
少煒搖頭。「我不相信你穿成這樣,還有本事去追小偷!」
呃……好嘛!這件橡皮裝是有些笨重不方便,那她脫掉總行了吧?
「我聽到六O一號病房的門鎖轉動的聲音了。」就在她正卸妝時,他突然這麼說。
結果,她只能懷著無限扼腕的心情看著他打開門,猛然一撲,將那位穿著白衣的假醫生撲倒在地。隨即兩個功夫不相上下的男人在走廊演起了一場角力賽。
金迷加快速度卸妝,她看出那位假醫生的功夫不錯,雖然比起少煒的功力還略遜一籌,但真要放任他們兩比到分出勝負,大概整座安寧的醫院會被鬧成一處菜市場,那就太慘了。
「喝!」少煒給那假醫生腹部一記重拳,他飛到了走廊另一頭,而安全梯就在前面。
假醫生跌跌撞撞地直往前跑,只要下了樓梯,隨便找間病房躲進去,他們要再想找他,除非是打開每一間病房、全面搜尋,否則,今晚他隨時有脫逃的希望。而依照「王外科」異常重視隱密性的態度來看,他們絕不可能做出騷擾病人的舉動,他是逃定了。
「還想跑?」金迷用力擲出手中的橡皮衣,沉重的裝備準確地飛擊中假醫生背部,他一個踉蹌、往前撲倒,五體投地地在光亮的地板上滑行了五尺,直碰到牆角才停止。
少煒立刻跑過去,屈膝壓制住他的身體,將他雙手反剪在後。「是誰派你來的?」
「當然是姓鍾的那三兄妹!」金迷閒閒地跺步過來,蹲在假醫生面前,單手一揚,撕下他臉上的鬍鬚、黑痣。
「是你!」少煒記得這個人,他曾在馬路上襲擊過金迷。
「這傢伙叫『紅刃』。」金迷指著他的臉。「我記得你是個殺手,怎麼連小偷也干?是不是上回任務失敗,被踢出殺手界了?」
「紅刃」一臉憤恨瞪著少煒和金迷。「誰幹那種下三流的行業,我是最頂尖的殺手!」
「除了你,還有誰能夠自由來去地進病房偷東西……啊!」金迷臉色乍變。「捉好他。」丟下一句話,她轉身跑向六O一號病房。
一點靈光在她腦海裡閃爍不停。為什麼鍾老先生一想要更改遺囑,他的子女們立刻便得到消息,跑到醫院去抗議,又請人來偷新遺囑?是誰給鍾姓三兄妹這個消息的?
鍾老先生要改遺囑的事應該只與律師商量過,也就是說,一件只有兩個人知道的秘密被宣揚出去了,罪魁禍首只可能是那兩個人——鍾老先生和律師。
鍾老先生是主導這件事的人,他不可能是洩密者,那麼……
她打開六O一號病房,果然,那應該已經休息的律師正在病房裡四下搜索。
「找什麼呢?律師先生!」她嘲諷似地揚起眉,注視著那條肥胖而緊張的身影。「我總算知道為什麼醫院裡的警衛捉不著小偷了,因為根本沒有小偷,所有遺失的東西都是你偷渡去賣給鍾姓三兄妹,然後再謊稱遭竊;只是我很懷疑,為何你不乾脆將擬好的遺囑交給那三兄妹,這樣偷來偷去的不是很麻煩?」
既然身份已洩漏,律師也不需再裝模作樣了,圓胖溫和的臉一轉而為陰狠。
「你以為這老傢伙懂得信任人嗎?他連自己的孩子都防備了,怎麼可能毫無戒心地委託我做事?他是要改遺囑,我只負責擬草稿,正本他自己謄寫、自己收藏,除了他本人之外,沒人知道新遺囑藏在哪裡?」
「所以你就編造了一個神偷出來,一方面,你偷出去賣給鍾姓三兄妹的文件有了解釋;二方面,你得到了一個日夜待在醫院的借口——保護鍾老先生和新遺囑。
果然是妙招啊!只是你為何還要僱請『紅刃』辦事?他的橫衝直撞只會壞了你的佈局,你不覺得嗎?」
「誰是『紅刃』?我根本不曉得這個人。」
「不是你,那……」金迷懂了,答案卻超乎想像的殘酷。鍾姓三兄妹等不及新遺囑到手,因此又僱請「紅刃」解決鍾老先生。或許他們還打著如意算盤:新遺囑尚未完成,只要老先生先走一步,舊遺囑依舊生效,他們還是可以得到所有財產。
不只金迷,連律師和剛押著「紅刃」進病房的少煒都想通了。錢啊!多吸引人又充滿罪惡的東西。
沉默持續著,他們誰也不想在這間病房內說出那個結論。
鍾老先生沉睡的面孔是那麼安詳,明天,該怎麼告訴他這個事實呢?
少煒悲痛又心疼地望著鍾老先生,突然,某種不祥的預感侵襲腦海,他放開「紅刃」,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病床旁,鍾老先生睡得太熟、太熟了。
抖顫的手輕觸鍾老先生的臉頰,佈滿皺紋的肌膚上一片冰涼,他愕異地瞪大眼,進一步試探鍾老先生的鼻息,沒有……
「醫生,快叫醫生——」
凌晨三點半,一陣喧囂自六O一號病房內台起,驚醒了蟄伏於黑夜中的「王外科」!天漸漸亮了,一點金陽自東方的山區逐步升起,再過不久,昨日的黑夜就要消失殆盡了。
少煒坐在醫院的涼亭裡,悲慟的目光直瞪著手中白色的信封。這就是教眾人找翻天的新遺囑。
鍾老先生於凌晨三點半過世,聞訊而來的子女、親友們將他生前住過的病房翻了個亂七八糟。
鍾老先生的遺體孤伶伶地被遺忘在病床上,無人聞問。
如果、如果他有一點點權利的話——少煒憤怒不平地握緊拳頭——他一定將這些財迷心竅的傢伙趕出醫院,別玷污了這塊白色的地方。
可惜他沒有,因此他只能默默地忍受著那些寡情的傢伙,將鍾老先生移到一旁,為他做最後一次的擦身,並換上壽衣。
而最諷刺的是,那封新遺囑就藏在壽衣裡,被唯一不想找到它的少煒找到了。
老先生為什麼要將遺囑藏在哪裡?少煒悲哀地猜測:老先生是不是還懷著最後一絲心願,希望他的孩子們能拋棄貪婪之心,正視這世上最可貴的親情;為他的死悲傷,做出一點懺悔,然後,他們會在為他更換壽衣時發現這份禮物。
很可惜鍾老先生至死都沒能達成心願,那封新遺囑終究是落在少煒手裡。現在他該怎麼辦呢?接下老先生遺留下來的公司,照顧那三個不肖兄妹?這個擔子可不輕啊,尤其在他對他們已經快要絕望的時候。他禁不住懷疑,這樣的混帳還值得人用心去幫助嗎?
金迷緩步走進涼亭,默默地立在他身旁。
隨著時光的流逝,朝陽也逐漸往頭頂正中爬去。
少煒歎了聲好深、好長的悶氣。「那些人呢?」
她知道他問的是鍾家那些財迷心竅的親族們,聳聳肩。「被我趕走了。」「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誰能為難得了我?」語氣是十足的刁鑽。
噗哧!一聲淡笑化解了他滿面的憂愁,他朝她伸出了手。
金迷將小手置在他的掌上,任由他把她拉進懷裡。
少煒的腦袋倚在她肩上,她舒爽的體香在他鼻端浮動,心底的焦憂漸趨平緩。
她的小手在他寬廣的背部、頸椎間遊走,輕輕地挪移,放鬆他緊繃的神經與肌肉,聽到他滿足似的輕吁,她的牙齒淘氣地輕咬下他豐潤的耳垂。
「啊!」他推開她,臉上罩著一層薄暈瞪她。「你幹什麼?」
「我肚子餓了嘛!它看起來肥肥軟軟好像豬耳朵。」她委屈地扁著嘴。
他睜大眼。「你把我的耳朵當豬耳朵。」
「都是耳朵啊!而且……」她笑得弄邪。「你的生肖本來就屬豬!」
「這麼說也是沒錯啦!」他點頭,一下子又搖頭。「生肖屬豬不代表我的耳朵可以隨便任人啃。」
「那當然,除了我之外,你敢讓其它人隨便碰你,男人、女人都一樣,小心我變成一個夜夜磨刀的女人,乘你睡著的時候把你……」她比了一個剪刀的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