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董妮
男子一直等到她說完,才緩緩地掀開西裝外套,讓她瞧見他懸於胸前的手臂。原來他的手受傷了。
「噢!」君樂水尷尬得紅了臉。「不好意思,我不知道……真是抱歉。」
「沒關係。」男子聳聳肩。「因為不管我的手是否完好,我都沒有救人的打算。」
君樂水愣了半晌,呵呵輕笑了起來。「或許你不是個紳士,卻是個誠實的人。」
而且怪得很有趣。
「誠實?」男子彎腰,從她剛才摔落的地方拾起一隻泰迪熊。「這輩子你是第一個這樣說我的人,顯然你的眼光不大好。」
君樂水的視線跟隨他的動作繞了一圈,險些昏倒。
因為泰迪熊下是一塊凸出地面的青石,剛才若無這只熊給她當了墊背,她一屁股摔在青石上,怕小命都要摔掉半條。
「謝天謝地。」回去得拜神還願了。
「救你的是我的泰迪熊,你謝天地做什麼?」男人邊拍著泰迪熊身上的泥土、邊說。
「你的泰迪熊?」他幾歲啊?目測最少三十,還玩這種絨毛玩具,可真少見。
「這裡除了你,就是我,這熊絕不是你的,那麼它的主人除了我之外,還能有誰?」他問。
「可你不是說你沒有救人的打算?」他的行為明顯與先前的話不合。
「我有救人嗎?」
「你把泰迪熊放在地上,免去我正撞石塊的危險,這不就是救了我?」
「所謂救人,是要有那個心想施予援手才算吧?」他突問。
她怔忡頷首。「是啊!」
「但我的泰迪熊原先就在那裡。」
他到底想說什麼,她已一頭霧水。「那又如何?把泰迪熊放在那裡的依然是你啊!」
「不!」他搖頭。「我的泰迪熊是自願站在那裡的。」
「所以呢?」
「你若要找救命恩人。」他把熊湊到她面前。「它才是。」
她圓瞠著雙眸,一瞬間以為遇到了瘋子,但一對上他那雙深邃若大海的藍眸,那隱含波濤的靜謐絕非精神病患者所有。
她判斷他只是在耍她,索性隨他起舞。
「那我該怎麼說呢,嗯……多謝泰迪熊大人救命之恩?」她恭恭敬敬地鞠了個躬。
他眼底浮起一絲笑意,緩緩收回泰迪熊,擁入懷中,那姿態……無限地優雅、從容和危險。
見鬼了,她怎會將一隻可愛的泰迪熊與危險聯想在一起?
用力搖頭、晃掉滿腦子無聊思想,她向男人伸出手,自我介紹。「我姓君,君樂水,是虹燁山莊的住客。」
「泰迪。」他亦伸出手與她相握。
「泰迪?」她的目光來回在他與懷裡的玩具熊間。
「沒錯,我與它同名。」他看著玩具熊的眼神忽然變得晦暗莫測。
君樂水有剎那間的閃神。這男人……嘖,怎麼說呢?他似乎不是這個時空的人,即便他們站在同一塊土地上,呼吸的空氣也大不同,他……
舉目望去,不知何時,泰迪卻已消失了,半絲氣息沒留下。
「哇咧!撞到鬼了。」說是這麼說,她卻不信邪,扯直喉嚨便喊。「泰迪,你跑哪去了?」她還沒問他過去有否投宿過虹燁山莊,是否見過她父母啊?
「樂水,你在叫誰?」華嬸端著一大盤水果正準備送到君樂水屋裡,行經前院,就聽聞她的喊聲大如雷鳴。
這女孩啊,外表平凡、身量也普通,看起來就像那路邊隨手一捉就一把的鄰家小妹,唯一的特點就是精力旺盛、聲音宏亮。
王叔就常取笑她,可惜現今沒有報馬仔這項工作,否則以君樂水的超大嗓門只消往城門口一站、張嘴,東西南北四街皆聞,多好用啊!
不過君樂水就是這一點吸引人,總是生氣勃勃,豪爽又率直。
她的定期來訪早在附近造成話題,不少男孩子對她心生愛慕,她卻無知無覺,不曉得是太遲鈍、或有意忽略?
「華嬸。」君樂水一箭步跳過來。「你記不記得有位叫泰迪的客人,他住哪間房?」
「泰迪?」華嬸一臉迷惘。「山莊裡沒住這號人物啊!」
「什麼?」難不成碰到狐仙了?要不然就是他騙了她。「華嬸,你再想想,他有一頭金髮、藍眸,懷裡還抱著一隻泰迪熊,很好認的。」
「樂水,山莊裡不過二十間房,今兒個住宿率六成,住客共二十三名,男八、女十、再加孩童五人,我記得一清二楚。住客中沒有一個叫泰迪的。」
該死,那傢伙果然是個撒謊精。君樂水懊惱地搔搔頭。「那附近呢?最近有沒有聽說哪間民宿有外國人投宿?」
華嬸好奇地盯著她好半晌。「樂水,你該不會也有崇洋媚外的心態吧?外國的男孩子並不一定比台灣郎好,而且嫁到外國人生地不熟,你會很辛苦的。」
「華嬸,你想到哪兒去了?」她一時啼笑皆非。「我只是恰巧遇到一個名叫泰迪的外國人,想問問他,以前有沒有來過這裡,是否見過我父母而已。」
華嬸臉色倏忽一暗。「都十年了,你還沒放棄尋找你父母嗎?」歎息異常地沉重。「樂水,你聽華嬸的勸,人生苦短,老抱著過去的遺憾不放是不會幸福的。尤其你還這麼年輕,應該敞開心懷,多交些朋友,好好享受生活才對。」
「華嬸。」淒苦的笑浮上唇角。「因為這件事,我們五姊弟的人生徹底改變。我可以不怨、不恨,但總有資格要求一個答案吧?」否則,她連呼吸都覺得痛苦。
華嬸欲言又止地望著她好半晌,喟然一歎。「華嬸真希望你快樂。」
君樂水仰頭吐出一口長氣。「我會的。」在她撥開心中烏雲後,一定會重獲新生。
「我……」她話說到一半。
「老婆。」漢伯匆匆跑來,半途,還因太過著急踢到路邊石子,險些摔個五體投地。
「哇,你小心點,漢伯。」虧得君樂水眼明手快及時扶了他一把。「你年紀也不小了,要知道,老人家摔跤可是很不得了的。」
漢伯面紅耳赤站直身子。「我才五十一。」不論男女,對於日漸逝去的青春沒有不在意的。
「噢,原來你還是一尾活龍啊,難怪找華嬸找得這麼急。」君樂水壞壞地調侃他。
轟地,漢伯腦充血。
「樂水。」就連華嬸也被她話裡的隱喻搞得手足無措。「你是個還未出嫁的小姐啊!怎麼可以……羞死人了。」
君樂水哈哈大笑。「說真格的,華嬸,要不是看過你以前風光的報導,我真不敢相信你曾是個女強人,瞧你靦𠕇的,就像個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千金小姐。」
「在職場上與人爭強鬥勝已是過去的事,如今我只是個單純的人妻,丈夫與家庭是我的一切。」她說這話的時候一副好幸福的模樣。「樂水,華嬸以過來人的經驗告訴你,女人哪,不管在事業上多麼成功,都比不上擁有一個可靠的丈夫。你現在年輕也許還沒有感覺,待你年齡漸大,你會寂寞、孤獨,甚至當你病痛時,床邊沒人照顧,那種淒涼……」
「漢伯。」君樂水像看到鬼似地,突然大叫一聲。「你這麼急跑來,是有什麼事要找華嬸?」她是很喜歡山莊裡三個負責人,當他們再生父母似的。而事實上,他們對她的關懷也與親人無異。
可惜他們叨念起婚嫁問題時,仍讓她一陣暈眩。她不懂,女性若能獨立自主,何須再找一個人來依賴、管束?
當然,她並非排斥婚姻,她幾個弟弟也都結婚結得很快樂。只是她不以為女人僅能依附男人而生,婚姻應該是建立在一種對等的關係上才對。
她絕不會為了想找一張長期飯票、或尋一個人靠而結婚。有朝一日,她若嫁人,絕對是因為想與對方攜手相伴一生。
漢伯被她一聲大喝嚇了一跳。「對喔!我差點忘了。我來這裡是想告訴你們,有個記者說要拍攝虹燁山莊,並且採訪山莊的經營者。」
「那不是很好嗎?」趕在華嬸開口前,君樂水拍手歡呼。「我記得你們建立虹燁山莊時曾有個偉大的夢想,想將虹燁山莊經營成全台第一民宿,再逐漸推向全球,發展成一個橫跨國際的觀光集團。沒錯吧?」
「那是年輕時的異想天開啦!」漢伯猛擺手。「如今,我們只希望經營一家能讓所有住客都感到賓至如歸的民宿。既然如此,就不需任何廣告,因為客人若來得太多,我們也招呼不過來。」
「樂水,華嬸的話還沒說完,所謂男大當婚……」華嬸想插口。
但君樂水的手腳可比她快多了。「唉呀,說這什麼喪氣話,漢伯你才五十一,還年輕得很,這時候發展事業正好,來來來,咱們快去見見那位記者。」她一手拖著漢伯就往前跑。
「樂水!」華嬸在後頭追。「你聽我說完嘛!不結婚,將來你老了要靠誰啊?」
「當然是靠我自己嘍!」回話歸回話,她奔跑的腳步可沒慢半拍。但她忘了,她手上還拖著一個人,漢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