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董妮
第一章
君樂水出生在一個小康之家,父母開了一間小小的貿易公司,雖然規模離全台百大企業還有一大段距離,可也是與貧窮絕了緣。
她下頭有四個弟弟,成天吵吵鬧鬧,就像大多數的家庭一樣,有時會覺得很煩,但歡樂的笑聲仍是家裡最常有的點綴。
她從不懷疑自己的幸福,直到十年前,父母驟然失蹤,遺下大筆債務;她的人生起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變。
很多人說她父母是逃走的,為了五千萬的債。
但她不信,父母曾如此地疼愛他們,怎會為了區區一筆債務,置五名子女於不顧?
她堅持父母只是發生意外,不克返家,總有一天,待他們準備妥當,他們會回來的;為此,連七年後向法院申請死亡證明對保險公司提出理賠的權利她都放棄了。
而那筆保險金足足有六千萬呢!
親友們都說她傻,可為了讓父母隨時可以回來,她慨然選擇了最辛苦的一條路——一肩扛起所有債務,與四個弟弟同甘共苦,攜手保護他們搖搖欲墜的家。
他們幹得還不錯,十年下來不止還清了債務,也累積了一筆小小的金錢。
然而現實依舊殘忍,十年了,她傾盡心力搜尋,也僅得消息一則,是她父母失蹤前最後出現的地點——南投「虹燁山莊」。
她父母終是消失了,像水蒸氣消失在空氣中,轉眼,煙消雲散。
「開哪門子玩笑,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仰天長嘯,她揮舞著秀巧的拳頭向上天提出最嚴正的抗議。「就算人死了,總有具屍體留下吧?什麼都沒有,我見鬼了才會接受這種結果。」
所以她每年必定期拜訪虹燁民宿,長住一個月,四下詢問打聽,不查出一絲有關父母行蹤的線索,她誓不甘心。
「新年快樂啊!樂水,你華嬸昨天還在說,逢過年不聽聽你的吼叫聲,真是一點年味也沒有,想不到今兒個你就來了。」民宿的三個負責人之一,漢伯呵呵笑著走出來幫她提行李。「這回還是住原來的房間?」
「麻煩你了,漢伯。」君樂水有點糗地摸摸鼻子。「不好意思喔!一來就吵得你們耳朵不得安寧。」
「難得鬼丫頭轉性了,變得這麼客氣,是不是交男朋友啦?」另一個負責人王叔笑著揶揄道。實在是君樂水年年來訪,已持續五年,教人想不熟悉都難。
「王叔!」君樂水撲過去,在雙臂即將摟住王叔脖頸時,突然矮下身子,飛腿掃去。
「就知道你這鬼丫頭不安好心眼。」王叔側身、抬腿,擋住她的攻擊,同時十指齊揚搔向她的胳肢窩。
「哇,不要——」君樂水立刻從活龍一尾變成墨西哥跳豆,滿廳堂蹦個不停。
「看你還敢不敢欺負老人家!」王叔年輕時一定練過武,瞧他伶俐的身手緊貼君樂水,搔得她涕泗縱橫。
「唉呀,這是在幹什麼?」一名五旬婦人忽爾自門簾後探出頭來。她是華嬸,漢伯的老婆。
君樂水忙不迭連滾帶爬躲到華嬸身後。「救命,華嬸,王叔欺負我。」
華嬸好笑地拍拍她玩得粉似紅霞的臉。「我昨天才在跟你漢伯說,算算日子,你也該來了,要他把房間打理成你喜歡的樣子。」
「謝謝華嬸。」君樂水開心地摟著婦人的腰撒嬌。「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父母失蹤後,因著長姊如母的關係,她被迫一夕之間長大,從此與歡樂無憂絕了緣。
直到數年後,因緣際會找到這裡,認識了王叔、漢伯、華嬸,他們的親切與疼寵讓她重溫了家庭的溫馨。
說他們是她的再生父母亦不為過。
君樂水很喜歡這三個人。聽說他們年輕時個個名動一方,王叔和漢伯是一流的建築設計師,而華嬸則專精於室內設計,他們的作品曾得過無數大獎,被評為當代最具影響力的人之一。
但他們卻在事業最巔峰時慨然放棄一切,帶著畢生積蓄來到南投,一磚一瓦,親手建立起虹燁山莊。
他們最大的夢想就是將虹燁山莊發展成全球連鎖的度假聖地。
有夢的人最美,努力實現夢想的人更教人敬佩。
對於這三個人,君樂水有著說不出的尊崇與依賴。
「狗腿。」對於君樂水的嘴甜如蜜,王叔只有這句形容詞。
「這叫會說話。」君樂水對他皺皺鼻子。「哪像王叔,嘴笨如牛,才會一輩子追不到女朋友。」
「我要女人何必去追,只消往門口一坐,自然有一卡車的女人自動送上門來。」
這話倒不假,王叔雖已年過五十,卻保養良好,頭髮依舊烏黑,經過歲月洗禮而顯得深邃成熟的臉龐,讓他看起來就像個彬彬有禮的紳士,豈止英俊,簡直可以迷死人。
君樂水對他扮個大鬼臉。「花心大蘿蔔。」
「不管你再怎麼損我,企圖引起我的注意都是沒用的,你太小了,我不可能看上你。」王叔涼涼地吐回她。
紅潮翻湧上她粉頰。「華嬸,你看王叔啦!」君樂水不依地扯著婦人的衣袖告狀。私心裡,她真的很欣賞王叔,男人就當如是,思考敏捷、幽默風趣。
華嬸愛憐地揉揉她的發。「別理他,你王叔是年紀越大、越為老不尊,真不知他什麼時候才肯定下心來結婚成家。」她牽著她的手走向內室。
遠遠地,王叔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誰要為了一棵樹放棄整座森林?除非像阿漢一樣呆了。」
生著一副壯碩身軀,冷酷的五官如刀削斧刻的漢伯,乍看之下很凶,其實他是最溫柔體貼的男人。
「那是因為你沒有遇到一個值得的女人,否則你會發現,一百座森林也敵不過一個她來得好。」說著,他亦步亦趨跟在老婆身後走了。
別人家的夫妻多是夫唱婦隨,他們家正好相反,一向是華嬸唱、漢伯隨,配合得天衣無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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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窗戶,入眼一片碧綠,藍天映著青山,數不盡的風景映入眼簾。
君樂水舒展心胸,深吸口長氣。
五年了,每回拜訪虹燁山莊她都固定住這間房,不是有怪癖,只因這裡是她父母最後出現的所在。
自此而後,他父母像清晨的朝露,在太陽升起的剎那,消失無蹤。
他們到底去了哪裡?眼望父母見過的風景,她拚命轉動腦子。
他們來過這裡、復又離開是可以確定的。畢竟她已得到太多證詞,十年前,確有一對貌似她父母的中年夫婦,開著一輛白色BMW前來投宿,並在當日午夜,匆忙駕車離去。
半夜落跑!半絲不像她那對沉穩持重的父母會幹的事,除非……有人在追捕他們。是債主嗎?
但後來她為父母還債時曾仔細調查過那些債主,多是親朋好友,不見黑道人士,不可能千里迢迢追緝她父母,直到將人逼瘋。
整件事怎麼想怎麼詭異——
「唉!這團迷霧到底有沒有解開的一天?」她邊歎,手掌無意識地拍向橫生過窗邊的櫻樹枝枒。
今年暖冬,櫻花開得早,才過年,枝頭上已綴滿粉紅色的嬌嫩花朵,羞怯怯迎風吐露出妍麗的姿態。
她輕搖樹枝,漫天落櫻繽紛,霎時看呆了她的眼。
「真美。」情不自禁,她翻身躍出窗戶,一心只想體會那超然愉悅的快感,卻不料——「哇!」賞花人並不止她一個。
櫻樹底下早立著一條頎長身影,卓然身軀英挺俊立,長及肩膀的金髮在風中狂舞漫扭,張揚出一幕惑人的景象。
君樂水一時怔了,她,踏入異界了嗎?否則怎會瞧見神魔?
忘了扭腰、忘了閃身,她就這麼直挺挺往地面墜去。
金髮男子一聞她的叫聲,立刻橫身錯步,閃往一旁。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他,不救她嗎?
但他確實閃開了,任她手舞足蹈往下落。
在經過他的瞬間,她驚慌的眸與他明亮藍瞳迎個正著。那傢伙……呿!他竟然在笑她,良心被狗啃了。
知道求援無望,她哀怨地閉上眼,認命了。
砰!跟隨在一記撞擊聲後——「唉喲!」君樂水的呼痛聲緊接著響起,與之相和。
她手撫臀部,以為會很痛,但……還好嘛!普通疼而已。
男人悠然低頭望了她一眼,訕訕開口。「窗戶顯然不是個出入的好所在。」
「是啊!」她兩手撐地站起來。會快樂地閃開而不企圖接人者,也不必指望他伸手相扶了。她識相,自立自強。「你是這裡的住客?」
「可以這麼說。」
「以前來過嗎?」
男子瞄了她一眼。
她高舉雙手。「別誤會,這不是無聊的搭訕,況且……」撇撇嘴,雖明白他無救人的義務,卻還是忍不住想吐他兩句。「從閣下側身任我摔落的行為看來,你顯然不是那種會見危扶傾的紳士,而我本人恰巧對冷峻酷哥一點興趣也沒有,所以你不必擔心我把主意打到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