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丹菁
心頭隱隱泛著不安的情緒,驀地又想起那位有著隱晦綠光的妖魔,想起他孤絕卻又殘佞的臉,令她不由自主地想到……再次回到皇宮,彷彿再也不能如她所想的過完這孤寂的一輩子了。
***
紫宸殿
「十方籬拜見陛下。」
十方籬領著少納言來到紫宸殿外的渡殿上,婷婷裊裊地一跪,纖纖雙手伏於面前地板上,誠心誠意地拜見她不曾見過的皇兄——土御門天皇。
「怎麼不上前來?」土御門坐在正中央的墊上,狹長的雙眼直睇向不曾見過面的皇妹。
儘管兩人之間的距離有點遠,但他仍是瞧見了她無雙無儔的絕艷麗容,心裡不禁暗忖;難怪當年上皇會直說阿籬是撫子更衣與妖魔所生之女,遂將她趕出宮,要她一輩子不得返回宮裡。若他這般瞧來的話,或許這流言確實是有這可信度存在。
畢竟人與人,怎麼可能產下這般妖嬈魅艷的女人?況且,即使她遠在伊勢,也能夠聽聞她在伊勢所造成的影響,當然也聽聞她成了法術高強的陰陽師,他需要她的幫助,所以才迫不及待地要她在他面前施展她的妖術。
即使她是魔又如何?反正他就是要她的法力來鞏固他的王朝,要她為他效命,他才不管她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
「十方籬不敢逾矩。」
她仍是伏在渡殿上,將絕麗的面容埋在雙手之間,也將極佳的聽力掩在雙臂之中,讓她可以假裝聽不到殿上所傳來的竊竊私語。
她厭惡自己的容貌,厭惡自個兒與眾不同的容顏,更厭惡殿上那群大臣肆無忌憚地談論著她似魔的妖美面貌。她也是個人,儘管她會一些法術,但仍可以算是個人,是不?
「你是我的皇妹,有什麼逾矩不逾矩的?」土御門睨了她一眼,隨即示意一旁的隨侍。「將障子移到殿上,將伊勢齋宮帶到障子後頭。」
既然她不喜歡讓別人瞧見她,他就不讓他以外的人瞧見她,她不喜歡什麼事,他不會強迫她去做,不過……必須是在她聽令於他的情況之下,他才能夠做出這些保證。
「十方籬是不曾受封任何資格的王女,是不能上殿的。」十方籬微蹙起眉頭,不願再踏上一步。既然當初上皇已然將她的母親逐出宮外,甚至將她遠送伊勢,既不賜她封號,更讓她搭上母姓,甚至不為她取名,亦不准她再回到宮中……,現下要她以何種身份回到宮裡?
她不是怨恨上皇,並不是怨恨自己的出身,而是……她不知道該如何解釋自己的心情。他們是懼怕著她的存在,是不?既然怕她的話,又何必要遠從伊勢將她召回這裡?
他們對她的好奇,就像是對野獸一般的好奇,卻又懼慄著她這頭野獸不知什麼時候會獸性大發,將他們全給殺了。
她不想看穿這一切,但是殿上每一個人的心思,總是不斷地飄向她的心頭,濃厚的慾念夾帶著深沉的恐懼,這裡的氛圍太複雜了,或許,她比較適合回到伊勢神宮,在那裡終老一生。
「是嗎?」土御門輕喃著,撫著鬍子沉吟一會兒。「好,若是如此的話,從此刻起,我便封你為內親王,賜一條宅邸為你的寢殿。」
這一點他早已想好,賜宅封號都不是問題,只要她乖乖地待在宮裡,為他辦妥一件事。
「陛下……」仍跪在渡殿上的十方籬為難地喃道。
不,她不是為了這些事情才回到宮裡的,不是為了這些身外之物……
「難道你還不滿意?」土御門斂起眉頭,略微不悅地睨著她;他以為以她這樣的身份該是挺好打發的,想不到她竟是恁地貪心。
「不是的,十方籬不需要封號,不需要賜宅,十方籬只想回到屬於自己的地方。」既然她是在伊勢神宮成長的,那麼她就該一輩子都待在伊勢神宮裡,何苦又要她離開伊勢,來到這繁雜的京城?
「阿籬……」
第二章
土御門站起身,後擺拖著乳白色的曳地裾裳,帶著虛偽的兄妹親情來到十方籬的面前,大手輕輕地探向她沁涼的玉手,將她的身子往上提,更是驚覺她絕麗的面容,身後的大臣則是發出一聲聲的驚歎聲。
她柳眉微揚如箭,星眸澄亮似水,小鼻挺俏美麗,檀口粉杏似花,粉嫩賽雪的肌膚仿若吹彈可破,而額前不曾修過的雲發直垂下胸前襲衣,露出一張勾魂攝魄的無儔面容。
她果真是艷麗得不似人類,若說她是仙人,倒又覺得她的眉目之間,隱隱約約顯露著妖異的美,一種屬於魔物才會擁有的詭美。
「陛下,十方籬受之有愧。」乍聽一聲聲倒抽的氣息,只是令十方籬更加難受地垂下眼眸。
「豈會有愧?你是我的皇妹,不是嗎?」
土御門煞有其事地擁住她微瘦的身子,哽咽而虛假的嗓音令在場的數位大臣皆感同身受,不過,惟有被他擁在懷裡的十方籬看得清事實的真偽;或許是在清靜的廟宇裡待得太久了,一旦接觸到污濁的氣息,她便能夠分出真偽,也或許是血液中的魔血,令她可以看清。
十方籬蹙緊眉頭,不發一語地任他擁在懷裡,心裡直覺得悲哀。
「從今以後,你便是我的皇妹,是我最心疼的皇妹,不再是別人口中所說的魔,即使是魔,你亦是我的皇妹,這是一輩子也改變不了的事!」
十方籬默不作聲,淚水卻在清瀅的眼眶中打轉,儘管她心裡明白這是謊言,儘管她明白這是殘酷的虛情假意,但……她仍是願意相信,只因從來沒有人對她這樣說過,沒有人願意對她說出這麼溫柔的謊言。
「從今以後,我會好好地待你,將我的榮華富貴與你分享,你就在我所賜的宅邸裡住下吧!沒有我的允准,你不能隨意離開,知道嗎?」他輕輕地牽著她柔若無骨的纖白玉指,來到他差隨侍設下的障子前,才又走回軟墊上。
十方籬跪在障子前,望著冰涼的手心,再望著他堅毅的背影,望著他利慾薰心的俊臉,心裡哀戚不已。
明知道是謊言,她又在痛苦些什麼呢?
「陛下,你就是要這個妖魔扳倒北條家嗎?」一名大臣趨向前去。
「她可是個妖魔啊,她可會聽從陛下的命令?」另一名親信也不由得擔憂起來;她是美人,但美得如此妖詭的女人,實是令人憂懼。
「你們全都退下。」
哼!他若是怕了她的話,又豈會將她自伊勢召回京城?若真是沒有制伏她的辦法,他又豈會迎接這半魔回宮?
反正事情走到這個地步,他若是不想個辦法先自保的話,他連明天的太陽都瞧不見了,還怕什麼半魔?眼前最重要的事,便是要她配合他,將北條家所推出來的將軍除掉,亂了北條家的士氣,其餘的便不是問題。
她既是半魔,亦是陰陽師,他相信要她做這麼一點小事,應該是不成問題的,是不?
幾位親信相互睨了一眼,隨即便自動地自紫宸殿上兩旁的後廊退下,空蕩蕩的大殿上只剩下土御門和十方籬。
「阿籬,我真的很希望你可以永遠都待在我的身邊,好讓我彌補上皇曾經對你所做的傷害,可是……」土御門見四下無人,撒起謊來更是輕而易舉。
「若是能有什麼事可以讓十方籬來做的,就請陛下下令吧!」十方籬心知肚明,只是認命地等待著。
「或許你遠在伊勢,較不清楚這幾年來京城裡發生許多事。自平源之戰,近至賴朝將軍之死,北條氏無恥地佔據賴朝之幕府地位,更想聯結各個莊園,想毀了皇室不變的地位,想讓我成為皇室的不肖子孫,我……」他像是嗚咽似的,痛楚不堪。「我真是不甘啊……」
十方籬靜靜地聽著,沒有給他任何的回應,只因她對這些政事一直是一知半解,在廟宇裡的生活裡平靜怡然,沒有任何的紛爭,自然也不會有太多的怨念;但是自前幾個月起,她卻在伊勢發現了厚重的怨念,密密麻麻地蓋住澄澈的天際。直到那時她才明白,那些怨念竟是自京城傳來的,難怪在伊勢時,不管她如何斬妖除魔,那些怨念仍是無法掃除。
是怨、是念,是醜惡的人心,是爭權謀利的人心才會導致山中的鬼怪侵入人類之中,仰賴著污穢的意念而存活。
既然她已經來到這裡,沒道理要她漠視悲劇的發生,而不採取任何的補救方法;可是,一直使用魔力,會讓她一天天地忘了自個兒也曾經是個人類……
「阿籬,我原該是要給你一個無後顧之憂的生活,但是現下的情勢……」面對十方籬的默不作聲,土御門也只能繼續著拙劣的演技。
「十方籬願意聽從陛下的任河差遣。」十方籬輕喃著。
他要的便是這樣的回答,不是嗎?
早知道要破除先例將她迎回京城,絕對不可能有什麼好事的,但是她卻仍然願意相信,即使明知道是謊言,她仍是試著相信……好悲哀的感受,難道她在這些人的面前,只是這樣子的價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