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丹菁
「我今兒個心情大好,不想殺你,只想將你攆出天險闕,你可不要不識好歹。」他勾唇笑著,灰綠色的眸子看向遠方,望山望溪望林野,就是不望她的臉。
「我不走!」
不走,即使他要趕她走,她也不走!
「你放心吧,關仁郡已不在天險闕里,你不需要再擔心他的處境,安心地下山去吧,我們不要再見面了。」他說著,低沉的音調裡卻已不再有笑意,取而代之的是化不開的愁緒。
「我……」
他要她走?淚霧瀰漫的水眸直睇著眼前的馬首,卻不願回頭探一眼他到底是用什麼樣的神情說出那般悲切的話。明白他並不需要她,竟令她感到心痛如絞,仿如當年自個兒誤解了恕行少爺拋棄她時一般。
她不想走……天,不管她怎麼欺瞞自己,卻欺瞞不了最真切的心!
不想離開他,她不願再次離開他!儘管他並不是恕行少爺,然在她的心底,他的存在卻和恕行少爺一樣具份量。
「下去吧,你應該知曉這一條便是下山的路。」不由分說的,他把她柔軟的身子抱起,輕輕地放在地面,隨即又道:「不要再上天山,不要再讓我見到你,否則……」
「否則你會殺了我嗎?」
是她想太多了嗎?她以為他一直不殺她,是因為他對她有太多他不願明說的憐愛,遂他破了自個兒的例,特意帶她下山,不殺見過他容顏的她是不?
「別再讓我見到你。」他撂下最後一句叮囑,隨極掉轉馬首打算回天險闕。
不能再留她了,他必須在泰發現他的失常前趕緊將她放走,要不然光是背上這個傷,便足以讓泰在背地裡暗殺她。他恨她,但不想殺她;不管她曾經如何地背叛他。
「你背對著我,你不怕我從背後殺了你?」赫連煖煖見他坐在馬上,心不由得更急了。
他要她走!真的要她走?
她壓根兒從沒想過自己會離開天險闕,即使沒有殺了他,即使兩人之間不能和平共處,她也沒想過要離開;短短個把月的時間,他已然改變了她的想法,令她莫名地想要待在他的身邊。現下他卻要她走……
「緩緩吧,倘若你真要我的命,待我滅了一刀門,再把這條命讓給你吧。」
他勾著笑,笑得溫煦而坦蕩,剎那間昏眩了她的神智。然而,當馬兒愈走愈遠,他的身形漸行漸渺,她的心不禁亂了。
方纔那一眼,好似恕行少爺要遠行時她所見到的最後一眼般。
赫連煖煖扭絞著雙手,還未明白自己的心情,已然跟在他的身後跑著。一步一滴淚,無助而倉皇;一步一心痛,無措而惶懼。
不要,她不要再被他拋下,不要再一個人用回憶填滿孤寂的歲月,不要再獨守一室空寂冀盼著不可能的重逢。他不是恕行少爺也無妨,至少他有著恕行少爺的外表,她便可以把他當成恕行少爺看待。
「恕行少爺——」她不自覺的喊了出口。
坐在馬背上的暗虛一楞,雙手扯住韁繩,強制停下了正欲狂奔的馬兒。
她看出來了嗎?暗虛背對著她,握緊韁繩的大手微微一顫,幾欲控制不住心裡的渴求。
儘管她已投靠了一刀門,儘管她自甘墮落進入花樓,她仍是他魂牽夢縈的兒,要他如何能夠一再逼迫自己不再看她,要他如何能夠一再壓抑自己不再憐她?是那樣情深的牽絆,要他如何能夠說服自己將她遺忘?
「不要走!」她扁著唇,淚水撲簌簌地滑落桃腮。
管他是姦淫擄掠的搶王,還是殺人如麻的惡鬼,她都不想離開他,不想再孤單一個人。
她氣喘吁吁地跑著,小手不斷地抹掉遮去視線的淚水,在快接近馬兒時,一把扯住馬鞍,不讓他離去。
馬兒卻突地發狂,嘶叫了聲隨即抬起前腿狂奔。
不願放手的赫連煖煖,整個人立即被拖著走。
暗虛見狀,瞬即將她拽入懷裡,然馬兒卻像是瘋了般地前後踢踏著,為了顧及赫連煖煖,他只能將她緊緊抱住,任由馬兒發狂般地亂竄,直到將他倆甩了出去。
在山道上,一邊是崖壁,一邊是谷底,而在慌亂之間他只能將她抱緊在懷裡,根本分不清楚東南西北,只能在撞上崖壁之前,用雙腳往崖壁上踏點,借力使力地往一旁的山道落足。
然才一落足,又見馬兒狂奔而來,猝不及防之際,只能往山谷滑落……
往下滑時,他只記得用雙手將她護住,像是要將她揉入自個兒的體內般用力。滿足了這十年來熾烈的慾望,就算在此死去,他亦無憾!
他親吻著她的發,讓自個兒的背頂住崖壁,彈跳在崖壁與林梢之間,讓她毫髮未傷地窩在他的懷裡。
她知道他是已著什麼樣的心情想她,知道他是如何在親情與愛情之間掙扎的嗎?以為再也不會見面了,孰知她竟然替一刀門上天險闕當探子,要他如何取捨,要他如何能夠再隱瞞下去?
煖兒……
第八章
忘得了,是一種幸福;忘不了,是一種痛苦。
在錐心的痛楚中醒來,暗虛睜開酸澀的雙眼,映入眼眸的天色早已昏暗得令人分不清天南地北,只有蒼茫的隱晦天際閃出幾許星光,可以讓他確定自個兒身在荒野中。
他眨了眨眼,忘了自個兒怎會在荒郊野外,才想要起身,卻發覺懷裡有著重物,他先是一楞,隨即回神,想起在山道上為了要救赫連煖煖而掉落山谷的那一幕。
煖兒!
四周昏暗,他只能用雙手檢查她的身體是否有礙,不消一會兒,他發覺她的身上只有幾處擦傷,無其它的大礙,懸著的心總算落定,不再焦躁不安。
沒想到會遇見她的,命運卻將她帶到他的身邊,而兩人之間的情勢卻變得如此不堪,她居然想殺他!在闊別十年後的今天,她居然拿著匕首刺入他的背,只為了救關仁郡,真是諷刺!
倘若他真可以把她給忘記的話,或許他便不會掙扎得如此辛苦而令泰起疑,但若真要他殺了她,倒不如由她親手解決了他的生命。但這一條命,現下還不得,得等他把整個一刀門都給滅了才成。
然後,他會把這一條殘命交予她,任她愛怎麼發落便怎麼發落,能死在她的手上,會是一種無憾的圓滿。
煖兒啊!
不管她已變成什麼模樣,不管她是否因為愛慕虛榮而委身花樓,不管她是否因為攀權附貴而加入一刀門,他全都不想怪她了。畢竟滄海桑田,他也不再是當初的自己,又怎能要求她和以往一樣?
在門主救起他,將他自黃泉幽谷中救回人間的那一刻,他便已經放棄了赫連之名,忘卻了過往紅塵,墜落修羅道中幻化為嗜血惡鬼;殺伐掠奪是他為了回報門主恩澤所付出的代價,更是他為了血洗一刀門所做的預備工作。
這一切全都是為了一刀門,全是為了殺了他爹娘的一刀門!
「唔……」懷中的嬌俏人兒像是極不舒服地蠕動了下,旋即張大瀲灩勾魂的麗眸睇著他。
赫連煖煖呆楞了會兒,眨了眨眼眸,倏地爬起身,小手貼在他的胸膛上。「我們在哪兒?」她囁嚅地問,顯示她還記得一切。
她記得馬兒像是發了瘋的踢踏著,將她和暗虛全都摔了出去,在撞上山崖之前,他以足點壁,又跳下山道,然後馬兒朝他們衝撞,他們好像跌落山谷底下……
天,那麼高的地方,他該不會……「暗虛、暗虛,你還好嗎?」
她的小手不斷地撫著他的胸膛,瘦弱的身子在他結實的身軀上磨蹭,逼他不得不抓住她放肆的小手。
「我沒事。」兩人緊緊地相貼,再也沒有空隙存在其中。
她還是當年不解人事的小丫頭,看來在蘇州花樓的日子並沒有影響她太多,她仍是當年中規中矩的煖煖。
「你有哪裡疼嗎?」儘管手被他握住,她仍是低下頭,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檢視著他的傷。
她沒想到他會救她,更沒想到自己竟會傻得拉住馬鞍,讓馬兒受了驚嚇,才將他們甩到這山谷底下;倘若他真的受了重傷的話,要她如何對得起自己的良心?
不管他是不是十惡不赦的搶王,橫豎他是救了她,她總該要還他一份情義的是不?不過,話又說回來,他根本就沒必要救她的。她是一刀門的刺客,他心底也明白,他根本可以漠視她的安危,何必為了救她,連帶著也讓自己遭殃?他是個惡鬼,不是嗎?
然他所表現出來的,反倒像極了江湖中仁厚的俠客,有點像是恕行少爺。
恕行少爺?
赫連煖煖驀地一楞,突地想起今早自個兒欲救大師兄之時,大師兄像是急著要告訴她什麼似的。由於當時太慌亂了,遂她壓根兒忘了這件事,現下回想起來,只記得他好像喊了聲——恕,難道是指恕行少爺?
是了,她記得很久以前曾聽恕行少爺提起大師兄的事,可見大師兄定是見過了恕行少爺,也莫怪當他近看暗虛的時候,會錯把他當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