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段小樓
她甚至無法告訴自己,眼前這個男人,是否能像十年前一樣,讓她值得全心的信賴。
十年是一段不算短的時間,他對她的那份執著,是否會因為與姐姐有了愛的結晶後,而不復以往呢?
「不如這樣吧,那天我先帶小瓷到山上去,麻煩你留在家裡照顧小璧,萬一他問起,你就說我帶小瓷出去玩,等他英文演講比賽結束,我再帶他上山一趟。」這是他目前認為最兩全其美的方法了。
「你要帶小瓷上山?」
「至少讓你姐姐覺得,還有個孩子陪她最後一程。」
「你帶小瓷去,她回來還不是會告訴她哥哥,這樣小璧還是會知道啊!」丁瑤總會考慮到任何會發生的狀況。
「我只是帶小瓷上山,她年紀還那麼小,不會知道我在做什麼的。再說,我也不會點明,就當是帶她上山走走,你總不會希望你姐姐的最後一程,沒半個兒女在旁邊陪她吧?」
看他的態度,想必是認為她在剝奪兩個小孩與姐姐之間的親情,要是她又說出任何不適宜帶小瓷外出的原因,他一定又會鑽牛角尖,並用不可思議的眼光看她,認為她是心胸狹窄的女人。
「好,如果你真要帶小瓷去,請你要特別特別小心,小瓷的抵抗力弱,不是那麼好帶,我希望你……」
「我會小心的,我保證一定會把小瓷帶好,你就放心地讓我和小瓷獨處,培養父女間的感情,行嗎?」他口氣聽來很不服氣,彷彿他是個十八、九歲的毛頭小子一樣,連個小女娃都照顧不來。
「好吧,但是記住,別讓她亂吃東西,當天我會替你們做好便當,外頭的食物可千萬別讓小瓷亂碰,她的腸胃並不是很好,很容易拉肚子的。」她不得不三令五申,諸多告誡。
***
三天後,當科雷克帶著小瓷到山上送丁璐最後一程時,跟朋友去登喜馬拉雅山的丁琥,在下山後收到丁瑤傳給他的簡訊,隨即搭了最快的一班飛機回台灣。
回到家門,見有小璧一人在客廳背誦著即將要比賽的英文講稿,並沒見到丁瑤的身影。
他一張如喪考妣的悲慟表情,在一進屋後,更是難掩心中無限的傷悲。
「舅舅,你怎麼回來了?」
「小璧,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其他的人呢?」他顧不得滿臉淚、滿臉汗的,拉著小璧就問個不停。
「小阿姨到嬡心嬸嬸家拿披薩給我吃,我爹地帶小瓷到山上去玩了!」要不是他得參加演講比賽,他也應該會跟著爹地去才對。
「玩?披薩?我親愛的小寶貝,全家人到底是怎麼了,怎麼一副像沒事發生過一樣?」他一把將小璧抱在懷中,開始大聲嘶吼起來。
「舅舅,你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他這一問,更讓丁琥覺得不可思議。
「小璧,難道你不知道你媽咪她……」他怔怔地望著小外甥,不敢置信那對淺綠色的眸子裡,有著異於常人的冷靜。
「我媽咪她怎麼了?」他復誦著丁琥的質疑。
「你媽咪已經過世了,你都不曉得嗎?」天啊,這家子是怎麼了?是太過無情,還是療傷的速度出奇的快速?
「過世……」小璧淡淡地逸出這兩個字,漂亮的劍眉微微聚攏,臉上的表情像個小大人般陷入沉思,但不一會兒,便把頭抬起來面對丁琥。「是真的嗎?」
「天啊,他們竟然都沒告訴你!」他一張嘴張得像是可以塞進三顆鹵蛋,動作也在一瞬間僵硬了。
小璧播了搖頭,不過他卻出乎意料地沒有流下一滴淚,但心情變得很差卻是看得出來。
他沒有再說一句話,只是傻傻地坐在沙發上,他那表情似乎是早已經猜到這件事,現在不過是經由舅舅的口中來證實而已。
就在舅甥倆處於極端尷尬的場面時,門外傳來一記愉悅亮麗的嗓音。
「小璧,快來吃披薩,你嬡心嬸嬸的夏威夷披薩烤得比上回好……」她一踏進客廳,語氣便急轉直下。「小琥……你回來了?」她很快地將目光移到小璧上頭。
只見一個人愁雲慘霧,兩眼失魂;一個則垂頭喪氣地坐在一旁,不消說,看來是小琥已經把姐姐的死,告訴了小璧不成。
「姐,你……你還有心情吃披薩?」他實在快瘋了。「聽說姐夫還帶小瓷出去玩?天啊,要不要我買瓶香檳回來慶祝,你們兩個也……太急了吧,就這麼迫不及待要在一起了嗎?」
身為丁家的一份子,關於兩姐妹同時愛上一個男人的故事,他可是從頭觀賞到尾。
丁瑤的胃突然打了個冰冷的死結。他該不會懷疑她和科雷克,為了要在一塊,而親手害死親生的姐姐吧?
「小琥,你少在小璧面前亂講話。」她飛快地奔向小璧,接著以粉飾太平的笑容,笑咪咪地對著小璧說:「你舅舅老是這樣瘋言瘋語,你別信他的話,快進去背你的演講稿,後天就要比賽嘍!」
說真的,她的笑容一點說服力也沒有,相反地,倒是小璧回過頭來安慰她。
「小阿姨,你也不用再瞞我了,其實……媽咪的事我早就知道了。」他吐了一口氣,慶幸自己也用不著再騙他們說,自己完全不知道這回事了。
「知道……你早就知道了?!」她記得她已經很小心地把報紙、雜誌全都藏了起來,就連新聞也幾乎都不看,他……從哪裡得到的資訊?
小璧從書包裡拿出一本他在學校訂閱的科學月刊,翻開到某一頁。
「這不是媽咪的照片嗎?」滿滿一整頁,都是在報導兩位科學家的事跡,特別是關於丁璐罹難的消息,更是報導得十分詳細。
百密終有一疏,她怎會忘了學校還有科學月刊這回事呢?
丁瑤心情沉重地看著小璧,摸摸他的頭,像要安慰他什麼話,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
「知道你媽咪過世,你都不難過嗎?」這幾天下來,她沒見過他有什麼異狀,就跟平常日子沒什麼兩樣。
「看你和爹地都那麼難過,為了要瞞我,還必須有說有笑的,我要是再讓你們煩惱,你們的心情一定會更壞,那我寧願裝作都不要知道,這樣你們就不會老是那樣傷心了。」
聽他說的話多窩心啊,讓人不疼他都不行!丁瑤抱著他,眼淚早巳不自覺地流了滿腮。
「你這孩子,你放心,將來小阿姨一定會代替你媽咪,好好照顧你和小瓷,讓你們好好地長大成人。」
「真的嗎?你要代替我媽咪照顧我和小瓷?」小璧很快地破涕為笑,這看在一旁的丁琥眼中,總有股說不出的不舒服。
他立即衝到兩人中間,將這份溫馨的畫面一分為二。
「小璧,你頭殼壞掉了?她是你阿姨,不是你媽咪。」
站在兩人中央的丁琥,不停地將眼光如鐘擺般,來回梭巡這兩人。
他不敢相信,大姐才剛過世沒多久,不僅二姐和大姐夫已經完全看不到悲傷氣氛,甚至連小璧,也迫不及待的將阿姨當成自己的親媽咪。這是個什麼樣令人不解的家族啊?
「小琥,你冷靜點,事情沒你想的那樣複雜。」該死的,她要怎麼解釋呢?
丁琥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他哪裡會明白,當年環繞在他們三人之間的感情糾葛,是外人無法理解的。
「不複雜?在我看來就複雜得要命!」他一手拉起小璧,想要帶他走,不料,小璧一動也不動,還把他的手給甩開。
「不要,我要跟小阿姨在一起。」
「二姐,你……」
「我怎樣?事情的來龍去脈你一點都不瞭解,你在那邊發什麼神經啊!」這次換她站在他和小璧中間,端起老姐的架子就是一陣痛斥。
這句話像是一桶冷水般,讓他紛亂的思緒稍稍舒緩下來。他絕對相信他二姐的人格,不會是那種趁虛而入的狐狸精。
小璧緊緊拉著丁瑤的手,不願放開。媽咪的離去對他來說很難過,但要說痛不欲生,卻又沒到達那種境界。
從他出生到現在,他印象中的媽咪,僅僅是浮光掠影地見過幾回,而且往往只能從照片中去抓回記憶,等到他稍微懂事,就只有兩次的聖誕節,和一次他放暑假時,跟要到香港而過境台灣停留兩天的媽咪見過面,如此而已。
就連他都是這樣了,更別說才見過媽咪兩次面的小瓷。
這樣的親於關係,還不如天天陪在他們身邊,關心他們生活起居,督促他們學校功課,還能陪他們打棒球、放風箏及到森林去採取昆蟲做標本的小阿姨呢?
雖然小阿姨和他及小瓷較為親密的相處,不過是最近短短的一年半,但在更早的時候,他也記得,只要小阿姨出去工作很久一趟回來,也會在家陪陪他和小瓷十天半個月的,總比媽咪短暫地停留兩三天,還要來得讓他們感受良多。
看著小璧緊緊依偎在丁瑤身邊,丁琥一時片刻也說不上什麼話,只是這樣的畫面,和將來會衍生的關係,讓他的處境頗為尷尬,只怕將來真的關係生變,要將他們再重新定位,他就不曉得自己是否能在短時間內,調適得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