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杜默雨
「你們姓朱的真可怕。」嬋媛終於明瞭他深沉冷漠的原因了,同樣是血親,卻是如此猜忌提防,任誰都會把自己的心門緊閉起來啊!
「你說,我還有家人嗎?」他的眼眸又變得冰冷無情,雖不再喜怒無常,卻是兩泓結凍的寒潭。
「臣妾是王爺的家人。」她轉身面對他,篤定地望定他。
兩人在對望中,他的冰冷瞬間融解。
「沒錯,你是我的家人,我的妻子。」他握緊她的手,柔聲地重複她的話。
既為結髮夫妻,當一世相隨。突然之間,嬋媛明白姐姐說的那句話。
要嫁給我喜愛的人——
喜愛他,就願意陪伴他。他喜,與他同樂;他怒,為他平息;他愁,為君解結……他待她以心、以誠,她也要以同等的情義回報他。
無論貧賤富貴、禍福安危,她永遠是與他相伴一生的妻子。
即使他喜歡男人……即使他不會愛她……
「王爺,你處境這麼複雜,為什麼都不告訴我呢?」
「我本來也不想說的,今晚不知怎麼的,就說溜嘴了。」他輕輕笑著,眸子裹是無盡的疼惜。「我不想讓你擔心。你放心吧,你想出門,我一定陪在你身邊。如果我不在的話,你就盡量待在這個院子裡,追魂會保護你和喜鵲。」
「王爺,我不要被保護,我們為什麼不離開京城,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到一個沒有人會猜忌你的地方。」
「我曾經自請封地,可皇兄不應允,他也想看住我。」
「那不要管那些立太子、國計民生的事了,你本來就可以不管的。」
「我可以不管嗎?」他的語氣執著而堅定。「你爹也在遼東守護天朝,他能不管嗎?朝政亂七八糟,內宮爭鬥不斷,皇兄不管,但我有良心,我能不管嗎?」
「我……我什麼都沒辦法幫王爺……」嬋媛泫然欲涕,她今天真正認識五王爺朱翊錚了,果然是她錚錚鐵骨、憂國憂民的好夫君呵!
「有什麼好哭的?」他為她抹去了眨下的淚珠,又搖頭笑了。「我一直在等你長大,可你還是像個孩子一樣。」
「我已經二十一歲了。」她大聲抗議著。
「不對,看起來像十八歲。」他捕捉到她一絲驚惶不安,忽然又想逗她了。
「我……臣妾我……真的二十一歲了。」
「這麼喜歡變老?等你八十歲的時候,就想說自己十八歲了。」他伸手將她擁抱在胸前,兩人雙眼相距不及盈尺。嚇!他的眼睛怎麼也那麼大?那兩丸黑星,又深又遠,而目瞪口呆的她,也映在黑星裡頭……他又在她臉上吹氣了,她想掙扎,可是他那寬厚的胸膛困住了她,濃厚的陽剛氣息包圍著她……不行!快逃!
「王爺……該睡了。」
該死!又來誘惑他了,他閉住氣,不敢再聞她身上的香氣,坐直了身子,稍微離開她清純甜美的臉龐。
細細地審視她,思考著,該在哪裡落下他的情意?
俯首吻了那忘記眨動的眼皮,左眼、右眼,再在眉心久久停留。
他是想要她,但還不到時候。
「好了,你也該睡了,不要煩惱其他事。」
「王爺……」她拉住了他,雙頰酡紅,眼眸迷醉。
「想我陪你睡覺嗎?」
「沒有……」她的臉一定變成一隻紅柿子了,或者,全身已紅得像燙過熱水的熟蝦子。她抓起榻上的書本,低下頭不敢看他炯亮的眼眸。「這本西遊記,其實是臣妾買回來給王爺看的,您心情煩躁,看了可以解憂,或許,也可以幫您想通一些事倩……」
好個心思聰穎的女子!她一直是想幫他的吧!
「好,我就聽王妃的吩咐,好好拜讀這本小說。」他接過書本,微笑點頭而去。
夜靜更深,一股濃得化不開的柔情蕩漾在房裡,也蕩漾在嬋媛的心裡。
她確信她真的愛上他了——
這日下午,朱翊錚忙裡偷閒,換上普通平民服飾,偕同換穿男裝的嬋媛,各乘一騎,並轡來到西郊散心。
跑上一段路之後,兩人放緩了馬匹腳步,靜心欣賞風景。
兩個侍衛跟在後面百餘步的距離,除非是莫追魂陪同,否則沒有人知道這個俊俏少年就是王妃。
芳草萋萋,青山茫茫,嬋媛想到遠在關外的父親,還有行蹤不明的姐姐和晉哥哥,不覺黯然垂首。
「你今天不開心?」朱翊錚問著。
「沒有。」嬋媛發現他早就不連名帶姓喊她「楊嬋娟」,跟她說話時,眼神總是格外溫柔,不像他面對王府其他家丁一樣冷淡。
「你在擔心楊晉?」他知道他們不是血親,每次想到還是會吃味。
「他離開兩年了,總是會叫人擔心思念。」
「我和潞王哥哥三、四年沒見面了,我也不會想他。」
「那是你們朱家親情淡薄,有了天下,封王賞地,各人只想鞏固自己的權位,誰還顧得了父子兄弟之情?」嬋媛直言無諱。
朱翊錚不以為杵,他就是愛看她有話直說的神情,反而是兩人夜間獨處時,她倒變得彆扭無語了。
「你們一家感情很好?」
「嗯。」嬋媛望看蒼茫原野,想到往事。「只要楊晉在家,像今天天氣這麼好,不冷也不熱的時候,我們就會帶姐……妹妹出來,我騎一匹馬,他抱著妹妹,騎另一匹馬,我們一起奔跑,追逐落日,直到太陽下山才回去,大家都很開心呢!」
她的笑容有些寂寞,因為那些日子再也不回來了。
「那我陪你一起出遊,你開不開心?」
「我也很高興的,王爺知道我悶,就帶我出來走走。」她水靈大眼眨動著,像是流水冷泠,輕訴心語。「王爺對我很好。」
朱翊錚心頭一熱,那嬌柔模樣讓他倍加憐愛。「你不像新婚時候那麼凶了。」
「是王爺凶,我才凶啊,」她低了頭,聲音很低。「後來你對我好,就像爹、楊晉、妹妹對我好一樣,我當然也對你好了。」
這些日子來,朱翊錚才真正體會到「家」的感覺,也深刻明白家人、親人的意義,那代表的是無可分割的親密與情愛呵!
他策馬趨近她身邊,想與她親近些。
「說到你妹妹,我記得她十八、九歲了吧?怎麼還不嫁人?」
這個妹妹就是她自己呀!嬋媛趕忙道:「她要等爹日來,讓爹作主。」
「我還沒見過你的妹妹,改天帶她過來,讓我問問她喜歡哪一家的公子,五王爺出面說媒,人家總不能拒絕吧?」
「這……我妹妹很害羞……王爺的意思,臣妾代為轉達便是。」
他看她微紅的臉頰,輕笑道:「她有你害羞嗎?」
「她……她真的很害羞……王爺要她出來,她一定不肯出來見王爺的。」
「還是讓我這個姐夫幫她物色對像?朝中有幾個大臣的公子都不錯……」
「不要!」嬋媛捏緊了馬韁,有點慌張,有點羞澀,大眼眨了眨,濃濃的睫毛掩住了她的心思。「她說,她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人,她不會隨便嫁人。」
朱翊錚深深地望著她,看到她因緊張而握拳的手,不由得伸手拉了她一下,輕輕撫平她的不安。
後面兩個侍衛看到這一幕,交換一個心知肚明的眼神,唉!五王爺的斷袖之癖真是嚴重喔!
朱翊錚可不管別人的目光,他有時候刻意不帶莫追魂出來,一來是想讓莫追魂有時間和喜鵲相處,二來也要讓那些監視他的人知道,他還是不喜歡女人。
他不願意別人侵擾她的生活,為了讓她避開無所謂的籠絡和邀約,他只有讓人以為他不喜歡王妃,這樣一來,那些小人才不會在她身上下功夫。
近來鄭貴妃對她冷淡許多,就是他計策成功的最好例證。
「喂!前面讓讓!」
幾個凶狠的男人大聲嚷著,一大隊車轎從後頭熱熱鬧鬧地走過來,看那陣仗,幾乎是王公貴族的排場了。
大明有令,皇室和各級官員的車轎行止,各有不同,不可逾越。然而來人聲勢浩大,馬車裝飾豪華,軟轎鑲金飾玉,朱翊錚想不出還有誰能如此招搖氣派。
「前面騎馬的,快讓開!國舅來了,誰敢擋路就打死!」
國舅?朱翊錚冷笑一聲,今天他是老百姓,他不想和那個人打照面,於是扯動韁繩,主動退到一邊去。
「王……」嬋媛想要問。
「別說話。」他低聲說著:「是鄭貴妃的弟弟鄭國泰。」
偏偏鄭國泰在車裡摸膩了身邊的女人,正掀開簾子吹風納涼,看到道旁兩匹駿馬,他暗讚一聲好馬,再瞧見皇族專用的描金鞍轡,他吃了一驚,視線再往上移,就清楚看見馬匹上那位俊逸挺拔的人物。
「停!停!」他幾乎是連滾帶爬的跳下車子,跑到朱翊錚馬下,一骨碌地跪下道:「臣鄭國泰叩見五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