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杜默雨
稚氣!他就是沒辦法對她動怒,毫無心機的她,講話坦率直接,喜怒全形於色,但天真若此的她,卻也最容易被人陷害設計。
他突然想把她藏起來,不願看她受到傷害。
「你不聽我的話,今天罰你不准到院子玩,我會叫追魂過來守這扇門。」
「你怎麼可以這樣啊?」太霸道了!嬋媛大聲嚷著。
朱翊錚走了出去,她立刻衝出門,但院子裡的莫追魂動作更快,他飛身擋在房門前,恭謹地道:「王妃,請留步。」
討厭!她和喜鵲同仇敵愾,開始討厭起這個動作神速的怪物了。
她用力關上房門,不再理會外面的怪王爺和他的怪侍衛,一低頭,看到手腕被捏出一圈的紅腫,上面猶有他指頭的熱度,不會痛,但是……
她驀然心頭一酸,眼淚掉了下來——
當夜,嬋媛又抱著被子哭了。
這些日子來,她哭過無數暗夜,心裡想著父親、姐姐,還有晉哥哥。
過去父親和晉哥哥不在家時,她並不覺得寂寞,她有一個疼她的姐姐,偶爾嬋娟身體快活些,還會到廚房做菜給她吃,姐妹倆看書、聊天、坐轎到城外賞景、逗喜鵲玩耍,日子過得很快樂。
如今嬋娟去追求她的幸福了,她要為姐姐高興才對啊!
若嬋娟不出走,她想她還是會代姐出嫁。也幸虧她真的代姐嫁給五王爺,否則嬋娟一定會被五王爺氣得病情加重了。
不能哭呀!要想快樂的事呀!嬋媛淚濕枕巾,仍然遏止不了淚下如雨。
她好累,每天面對朱翊錚,就像面對敵人一樣,詭異多變,難以預料。
她知道他不會殺她、打她、罵她,但他喜怒無常的個性令她心慌,尤其在談起皇宮內廷的事,他就好像變成另一個惡人,冰冷的目光隨時可以殺死人。
其實,他常常在深夜無人時來找她,靜靜坐著,不講話,也不生氣,好像是在沉思,往往一坐就是一個時辰。
在這種情況下,無聊的她只能陪坐一邊,翻書、吃東西、喝茶,再偷偷瞄看他的臉孔。
沒錯!她喜歡看他,他很耐看,濃髮、劍眉、黑眼、直鼻、薄唇,微有鬚根的下巴,還有那挺拔的身軀,在在都是一個令人心動的男人。
可是,他只喜歡男人……
嬋媛哭得更厲害了,她不想再看到五王爺,她想回家,回去當個小女兒。
「嗚……」她爬起身,拿了絲帕抹了眼淚鼻涕,摸索到箱子邊,換起那套黑色的夜行服。
門外的莫追魂早就去睡了,朱翊錚睡在隔壁書房,兩人隔了一道牆,她不相信他還會半夜起來敲她的門。
帶了一把護身的匕首,她輕悄悄推開門,掠過偌大的院子,無聲地爬出牆外。
夜深人靜,她盡情地在大街奔跑,享受自由的空氣,臉上綻出開朗的笑容。
來到自家的將軍府,從後院最矮的那堵牆爬了進去,慢慢地跺到自己的房間前。
打開門,沒有人;再走到嬋娟的房間,打開門,沒有人;步伐慢慢拖著,再走到楊晉的房間,打開門,還是沒有人。
親人都不見了,她能找誰呀?
憶及昔日歡笑,她忍不住心底的虛空難過,靠著廊柱,放聲大哭。
「什麼人啊?」將軍府如今人口單薄,只有老管家趙叔一家和幾個忠實的老僕人守著門戶。
「是趙叔嗎?」嬋媛抹了淚水。
「是二小姐!」趙叔舉起燭火,不可思議地叫著。
「哎呀!二小姐!」披衣而起的趙嬸也是興奮大叫。
「趙嬸!」嬋媛抱住了趙嬸,伏在她肩上大哭。
「二小姐,你怎麼回來了?」趙嬸看著嬋媛長大,心疼地摟著她,拍拍她顫動的肩頭,看來小姐是在王府受委屈了。
「我……我想找姐姐……嗚……」
趙叔和趙嬸對看一眼,交換一個無聲的歎息,趙嬸只好又拍拍嬋媛的背。
「唉!二小姐,如果有消息的話,我一定先趕去王府報訊了。」
「我瞭解。」嬋媛吸了鼻子,眨下一串晶亮的淚水。「只是……我總以為,回到這邊來,就可以知道他們的下落。」
「二小姐,你就不要擔心了,我家阿大往南邊找,阿二往西邊找,應該很快就找到大小姐和晉少爺了。」趙叔說得心虛,愈講愈小聲。
天下那麼大,茫茫人海中,如何去找兩個人?
趙嬸幫嬋媛理了鬢髮,愛憐地問道:「二小姐,你在王府裡好不好?喜鵲沒有照顧你嗎?」
談到王府,嬋媛好不容易稍微平靜的心情又被牽動,哭道:「那個怪王爺,嗚……他有時候對我很好,有時又很凶,他懷疑我和鄭貴妃有勾結,嗚嗚,那些什麼貴妃的,我本來都不認識啊!」
二小姐,你向來是讓人家疼的呀!」趙嬸心疼不已,只能拍拍她的背,不知如何安慰她。「王爺不會打你吧?」
「沒有。」嬋媛看到熟悉的家人,心裡也踏實些了,她擦了淚水,強笑道:「我沒事,我絕不會讓人家欺負我的,你們千萬不要告訴我爹,我不要他擔心。?
「我們明白。」趙叔點頭回答。
「本來我一直想找個日子回來看大家,可是王爺老是要跟著過來,我就不敢回來了。」
「二小姐,你守好五王爺那邊,別管我們這些老人。」
嬋媛望望掉到西邊牆頭的月亮,風吹影動,她抓緊了趙嬸的手,還是流淚了。「趙嬸,你們也要好好照顧自己,有姐姐的消息,一定要趕緊通知我。」
「知道了,二小姐,你該回去了。」
依依不捨,再看一眼住過的院子,嬋媛讓趙叔趙嬸由後門送了出去。
歸去的腳步不再輕快,而是無比沉重,眼淚就像克制不住的洪水,一路流回了王府牆邊。
天色已由墨黑轉為暗青,很快就天亮了,她哭了一晚,早已渾身無力,笨手笨腳地爬過牆頭,摔了好幾步,這才摸回自己房內。
又要過那種身不由己的生活了,她用力抹掉眼淚,毅然握緊拳頭,告訴自己,睡一覺就好,睡足了,精神好了,自然就有和朱翊錚戰鬥的力量。
就在她進房的同時,她沒有察覺到身後有一道目光注視著她,柔和、專注,卻令人難以費解。
這一路來回,他為她打倒四個巡夜士兵、兩個王府守衛,還幫她引開一大群野狗,但這個小丫頭哭昏了,竟是渾然不知覺。
還虧她練了一身武藝,看似勇敢好強,其實骨子裡,她仍是需要別人疼借保護的小妹妹。而他,將是護衛她一生的人。
在濛濛天光中,他輕快無聲地走進書房裡。
第四章
每隔兩日,朱翊錚便要入宮一次,幫皇兄閱覽朝臣所上的奏章。
皇帝已經七年不上朝了,雖有幾位內閣大臣協助國家大事,有關朝臣奏章,他們會用一張紙條草擬處理意見,但是皇帝不管事,最後的硃筆批准都落在秉筆太監手中。
國家的最後決策權竟然為太監所操縱!若是野心太監胡作非為,就會發生百年前可笑的「土木堡之變」,太監叫皇上御駕親征,結果竟讓皇帝給俘虜了。
幸好任職不久的秉筆太監陳矩人如其名,規規矩矩,念過一些書,遇到重大事情總會請示皇帝,不敢貿然批紅。懶散的皇帝被陳矩惹煩了,乾脆叫朱翊錚有空到司禮監走走,幫忙作主。
太祖有令,宗藩不得干預政事,朱翊錚也謹守本分,不妄自表示意見,只是改改錯字用語,或退還內閣,請大臣重新再議。
他小心謹慎,決不落人把柄,這是當皇族應有的警覺。
「五王爺,您都看完了嗎?」
朱翊錚從沉思中抬起頭,看到了陳矩那清秀端正的臉孔。
「這些都沒問題,可以送回去了。」
「王爺,這裡還有兩份,您看看。」
朱翊錚看過之後,臉色大變,反覆再看,低聲問道:「楊晉棄職潛逃?」
「那是楊鎬的說法,王爺您也知道,楊鎬和楊浦兩位大將,同樣姓楊,卻是死對頭,楊鎬抓到楊晉不在軍中的證據,一狀就告上來了。」
「但是我岳父動作也快,他馬上自請處分,說是楊晉久病不愈,自覺愧對朝廷,留書出走,他也請旨除了楊晉的職銜。」
「那就照楊浦將軍的作法吧!撤去楊晉副將職銜,楊浦督軍不力,減俸一年。」
「陳矩……」朱翊錚從不把陳矩看成卑賤的太監,他始終以禮以誠待他,此時他倒覺得有些為難。
陳矩看出他的心思,笑道:「五王爺放心,軍隊在外,以將令為依歸,既然楊浦已有處理,我們就照了他的意思,當作是他自己軍中的事務。這樣一來,表示朝廷知曉這件事,也可以堵住楊鎬那邊的嘴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