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杜默雨
蝶影蹦蹦跳跳地來到屋後,見到一個石頭大灶正熱騰騰地燒著沸水,不知道正在煮什麼東西,她想探頭察看,卻被煙霧熏得一臉迷濛。
「小心別燙著了,是綠竹筍。」於樵拉開她。
「哇!我最愛吃筍了,不知道甜不甜……」
「當然甜嘍!」於樵又拉她走了好幾步。「來這邊洗個臉。」
只聽得流水淙淙,聲音悅耳,蝶影眼睛一亮,原來屋後是一個平緩的山坡,長滿了翠綠青碧的竹子,放眼望去,儘是一片清涼的綠意。
竹林靠屋子的這邊,有一條小瀑布沿箸陡峭的山壁傾洩而下,在地上形成一個小小的水塘,水塘底下平鋪石塊,周圍也用石塊圍繞起來,就像是一個渾然天成的蓄水池。
蝶影伸手到小瀑布底下,輕呼一聲:「好涼快!」她索性將頭臉湊到水流下面,任清清流水洗去她的睡意。
「噯,頭髮濕了。」於樵拉回她的身子,遞了一條干巾子給她。
「阿樵哥哥,這裡真漂亮呢!昨晚烏漆抹黑的,什麼都看不到,今早我可看清楚了!」蝶影再接過於樵給她的粗鹽,漱了漱口。
「白雲山還有很多漂亮的地方,我再帶你去看。」於樵笑箸遞給她一把梳子。
「哇!真好,我一定要走遍白雲山。」蝶影發下宏願。
「只怕妳一下子就玩膩了。」
「不會啊!我在家裡院子玩,怎麼玩都不會膩,只要不是一個人就好了。」
「你想起你家丁嗎?」於樵試探問著。
「啊!沒有啦!想不起來啦!」蝶影趕忙岔開話題,坐在石頭上用力梳扯頭髮。「昨晚沒有編辮子睡覺,這下子全打結了……」
「我來幫你。」於樵自幼長在山間,向來少與人親近,更不理會世俗男女禮教之防。他又摸出了一把梳子,自自然然地坐在石頭上,抓起小蝶一把長髮,仔細為她梳理。
「你哪來這麼多梳子?」
「自己做的。」於樵緊抓她的長髮末端,用力梳開打結的髮梢。
蝶影把玩著梳子,仔細端詳。「是竹子削的,手工很細耶!阿樵哥哥,看不出來你也會做這種玩意兒。」
「住在山裡,什麼都要自己來,除了自己用,再多做幾把梳子,多編幾個竹籃,還可以帶到村子賣錢。」
「阿樵哥哥……」蝶影欲言又止。「你們生活也不容易吧?」
「有什麼不容易?」於樵哈哈笑著,氣息噴在蝶影的頸子上。「還不是太陽出來就起床,下山了就休息,我和我爹自給自足,住在山裡又清靜,日子過得挺好的。」
「阿樵哥哥的娘呢?」
於樵正為小蝶梳理長髮,陽光照在她黑緞般的秀髮上,他的眼被刺痛了一下。
「我爹說,我娘在我出生不久後就死了。」
「噢!」蝶影向來不會安慰人,但她心裡難過,忍不住又掉下眼淚。
於樵見她不說話,仔細一瞧,正見晶瑩的淚珠在陽光下閃爍。
「你又在哭什麼啊?」於樵伸手為她抹去淚水,手指觸到那軟嫩的臉蛋,手心有一股奇異的感覺。
「嗚,我覺得阿樵哥哥好可憐,從小就沒有娘親,小蝶自幼有娘疼愛,要什麼有什麼……」蝶影越說越傷心,哇哇大哭起來。
到底是誰沒了娘親呵?於樵笑著用梳子敲敲小蝶的頭:「小蝶,我都不傷心了,你在傷心什麼?」
「你不會傷心?」蝶影小嘴張得更大。「嗚嗚,那阿樵哥哥的娘一定很難過,她死了兒子都不傷心……」
「喂!別哭了!」於樵按住小蝶顫動的肩頭,瞧著她的淚眼。「我今年二十一歲,我娘已經死了二十一年,我從來沒看過我娘,也不知道什麼叫作有娘疼的小孩……」
話未說完,又是一聲拔天高的哭聲。「阿樵哥哥沒有娘疼啊!」
「我有我爹疼就好了呀!」於樵又是啼笑皆非,這女娃兒真愛哭,而且專哭別人不難過的事,他抓著她的身體轉個方向。「來!照照自己,看你哭得多難看。」
「嗚……有鏡子嗎?」蝶影頭一低,只見水潭波紋中,有一個披頭散髮的小姑娘,扁著嘴,垂著眉,楞楞地望著自己,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慌地別過頭:「哎呀!好醜啊!」
「知道自己丑了嗎?還哭?」於樵抓著她的長髮:「別動了,幫你編辮子。」
「你會編辮子?」蝶影擦了眼淚。
「什麼玩意兒我不會編?」何樵自豪地道:「竹片、草繩、籐蔓,隨手取來,都可以編個東西出來。」
「那你怎麼不給我編草鞋?」
「我爹編的才好呢!當然要他幫你編一雙好看又耐穿的鞋子了。」
蝶影踢著兩腳的蝴蝶蜻蜒,越看越喜歡,正巧看到於笙扶著竹凳子走過來,開心地叫道:「伯伯,我要來學編草鞋了。」
「小蝶,不哭啦?」於笙詫異地掏掏耳朵:「剛剛還哭得很大聲,是我聽錯了嗎?」
「爹,小蝶這脾氣像山裡的雨,來得急,去得快,想哭就立刻打雷下雨,收起眼淚又是晴空萬里。」於樵編好一條長辮,從口袋拿出細繩,仔細地束好辮梢。
蝶影抓過長辮,拿著辮尾搔向於樵的臉:「你又笑我!」
於樵站起身,笑著躲過她的辮子。「來呀!追我啊!不信妳追得上我!」
追人向來是她的看家本領呢!蝶影一鼓作氣,大叫道:「阿樵哥哥,好壞!別跑,我要給你搔癢了!」
不料她捲起的長褲褲管滑下,才踏出一步,就被垂地的褲腳絆倒,只聽得驚天動地「砰」地一聲,她整個人就趴倒在地。
於樵也不跑了,趕忙回身蹲下,仲手去扶小蝶:「小蝶,怎麼了,摔疼了嗎?」
蝶影抬起沾滿泥塵的臉蛋,似是一臉茫然,驀地跳起來緊抓於樵結實的臂膀:「哈哈,我抓到你了,呵你癢!」說著雙手已經伸到他的胳肢窩。
「呵呵!」於樵從來沒被人呵癢,只覺全身酥麻無力,忍不住笑了起來。「好癢,別!呵……你……你使詐!」
「人家哪有使詐!」蝶影使勁呵著,以往她逗春夏秋冬四個小丫頭,每個都是哭喪著臉,倒不像阿樵哥哥這麼開心呢!
一旁的於笙微笑看著小倆口嬉鬧,心裡頗感所慰。兒子自小陪他住在深山裡,從來沒有玩伴,等到年紀稍長,又忙著砍柴打獵,每次下山也是匆匆一日來回,恐怕他長這麼大,還沒有真正盡興玩過吧!
他靜悄悄地移動腳步,不再打擾兩個孩子。
這頭於樵玩心大起,他不甘示弱,兩手也往小蝶的胳肢窩抓去,惹得她左閃右避,咯咯大笑,冷不提防地,他的大手觸到了她軟綿綿的胸部。
「啊!」蝶影嚇了一跳,趕忙後退一步,但又踩到及地的褲管,人就向後仰倒下去。
「小蝶!」於樵長臂一抓,把她攬回自己的懷中。「有沒有摔到?」
「沒……」蝶影想掙開他的懷抱,身子卻被他緊緊地抱住,她兩手攀著他厚實的胸膛,一顆芳心劇烈地跳動起來。
嗯!他身上有汗水和陽光的味道,蝶影嗅了嗅,將頭靠上他薄薄的短褂,開始眷戀他舒適溫熱的懷抱。
「來吧!我幫你擦把臉。」於樵卻拉開她,把她「擺」到水塘邊。拿了濕布巾擦去她臉上的髒污,再將布巾漂洗了一下,抓著她的手腳又是一陣猛擦。
「喂!你擦痛我了啦!我自己來。」
「你自己擦不乾淨啦!」於樵擦著她的耳朵:「你昨天泡了河水,還有些髒東西沒清乾淨哩!」
於樵賣力擦拭著,直到他將小蝶擦得滿臉通紅、手腳發熱,連指甲縫都幫她摳出污泥,這才滿意地停下來。
蝶影瞪著於樵,怎麼看起來大塊頭的於樵,也有這麼貼心的一面?
他又幫她把過長的衣袖和褲管折起,嘴裡哼哼唧唧地唱起山歌來:「我是一個砍柴郎喲!翻開泥土,掘起新筍,洗洗切切煮一鍋喲!嫩嫩白筍,甜甜滋味,一口一口吃不停喲!」
蝶影抱怨道:「看你唱得那麼好吃,我都快流口水了。」
「煮得差不多了,妳先把口水吞下。」於樵走到大灶邊熄了火,撈起了些鮮翠的青竹筍,放到一個竹籃子裡。
「可以吃了嗎?」蝶影好奇地跟前跟後。
「還沒有,真是猴急!」於樵將竹籃放到水塘裡,讓清涼的流水漫過籃內的竹筍。「放涼了再剝皮切塊,這才能吃。」
蝶影努力地嚥下口水,雖然昨晚的山雞肉仍填滿她的肚子,但是聞到竹筍的清香味道,她的肚子又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於樵看了她一眼,咧開嘴又唱道:「填不飽呵,喂不停喔,我家來了愛吃鬼喲!妹妹肚餓,哥哥煮飯,養個妹妹白又胖喲!」
「阿樵哥哥!」蝶影叉著腰:「你再唱?我呵你!」
「來呀!追呀!」於樵哈哈大笑,跑進一片翠綠的竹林裡。
「哇!捉迷藏了!」蝶影不甘示弱,立刻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