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杜默雨
那男人的溫熱氣息暖了她的身,她不自覺地往他的懷裡靠去。「當不成尼姑,我又想去當道姑,可是我討厭道士作法的鈴聲。後來我跟爹說要去走鏢,爹罵我自不量力,所以我空想了兩年,還是沒辦法出門。」
「然後,太師父來了?」
「嗯,爹本來只是請師父來做客,那天我在院子看到一個和藹的白髮老公公,他一看到我就說我身體虛弱,問我要不要跟他學功夫,可以把身體養好,我聽了當然很高興,師父又去遊說我爹,我爹知道師父武功天下第一,也就答應了。」
「你上當了,這二十年來,太師父只要缺錢,就周遊天下,到處騙吃騙喝,拐騙人家拜師學藝,我第七個師叔以下,都是這樣拐來的。」
「上這種當,我心甘情願。而且師父說他第一次收女弟子,半價大優待,只收五百兩。你笑什麼?」身後的凌鶴群猛笑個不停,又噴得她脖子麻癢不己。「哎,別笑嘛!師父他老人家功夫真的很好,他在家裡幫我打通任督二脈,我立刻就精神許多,爹也才放心讓我出門。」
「你不當尼姑道姑,倒是去當仙姑了。」
「是啊!我也這麼想,到了青城山之後,我要好好跟師父學內功心法,練幾招劍術。幾年以後,身體養好了,再去雲遊天下……」
「等等,你不回家嫁人嗎?」
「嫁人?」她輕搖了頭。「我這個病身子怎麼嫁人?」
凌鶴群靜默了,恐怕她仍然不解男女情事吧!她雖有成熟的軀體,但心性仍像個孩子,她之所以要他擁抱,不過是冀求一些溫暖罷了。
柳湘湘轉過身子,和他面對面。「老是躺同一個姿勢,背都酸了。等一下,你不要轉過去嘛!」
「我的背也酸了,你能轉,我就不能轉嗎?」
「你抱了我十幾天,還不是維持同一個姿勢讓我壓著,轉過來讓我看看你。」
「黑漆漆的有什麼好看?」他還是轉了回來。
她努力地望著他的眼睛,伸出手撫摸他的臉。「你是一個好人,鶴群……」
「你做什麼?」他向旁邊挪開,肌肉繃得十分緊張。
「讓我摸一摸,我從來沒有摸過別人……」她微涼的手指輕觸他的臉,慢慢劃著:「我的身子始終冷冰冰的,我不知道別人的身子是熱是冷。印象中,也從來沒有人抱過我,我不知道什麼是溫暖……」
她的小手在他臉上亂爬,語聲幽幽,他的肌肉放鬆了,嗅聞著那帶有藥味的指頭,任她摸著、說著。
「除了師父以外,你是第一個主動跟我講話的人,雖然被你誤認為丫環,我還是很高興,因為你跟我說了好多話。」她在黑暗中展露笑靨。「你知道嗎?這一個多月來,我說的話比過去十八年還多。在家裡,他們視我為不祥,怕我會害他們生病,所以沒人肯親近我,就連丫環也是送了飯就走。我大部分的時間就是躺在床上看書,常常幾天講不上一句話。和你在一起,我忍不住要一直說話。但是,我不敢說我家裡的情況,我怕說了之後,你會像我家人一樣,不想和我說話了……」她的聲音哽咽。
「湘湘……」他看不清她的臉,伸手一探,摸到了淚水。「我叫你不能哭啊!我這不是在和你說話嗎?」
「我沒有要哭,不知怎麼地,說著說著,眼淚就掉出來了。」她吸一吸鼻子。「我好喜歡你喊我的名字。你再喊一聲,好不好?」
「湘湘。」
「鶴群。」她心滿意足地喚著他,靠緊在他的胸膛。「我不知道這是什麼感覺,我覺得和你在一起很好,我好喜歡和你在一起。」
「你就是喜歡我這塊肉墊子嗎?我再多買幾張軟褥子給你。」
「那不一樣,靠著你很舒服,我睡得安穩,又不會失眠。」
「你不怕半夜我摸你嗎?」
「你不會亂摸,你只摸我的臉和手。」她找到了他的大掌。「你的手熱熱的,大概讓爹娘疼愛的感覺就是這樣吧!」原來這病娃娃把他當成爹娘了。此刻她依偎在他懷裡,就像一個六歲的女娃娃,單純地依戀一副溫熱的軀殼。
這樣也好,他也把她當成一個小孩子,就是單純地照顧她。今夜他正像個老爹一般,哄著女兒不哭,又哄著她換衣服,還聽她說故事。
真是奇怪呵!他什麼時候有這麼大的耐心聽婆娘講話呢?
他一再地告訴自己,他之所以抱著她睡,不過是盡一分師侄照顧師叔的義務罷了。
「鶴群,你說,等我們上了青城山,你再繼續陪我練功好嗎?」她軟語求著。
不能再糾纏下去了,他下定決心,任務達成之後,他回頭就走。
「你說好不好?」她又往他懷裡鑽去。
「你今晚說太多話了,夜深了,早點睡。」他伸手在她背部穴位遊走,為她貫注暖熱的真氣。
「唔……再說說話嘛!一聲音軟膩膩的,像是即將讓他沉溺的泥沼。
該死!身體為什麼燥熱起來了?不行,再不把她哄睡,只怕他就要失去自制力了。
「病娃娃,睡覺了。」
「人家不想生病,不要叫我病娃娃,叫我湘湘……一聲音漸漸地變小。
荒野中,蟲聲唧唧,柳湘湘睡的香甜,凌鶴群卻是長夜難眠。他白天在車上睡足了,此刻又抱著一個柔膩的女娃娃,要他不想入非非也難呵!
不!她是師叔,是他的長輩,也是一個小孩子,他胡思亂想什麼?
他輕輕打了自己一個巴掌,手掌滑下,還是滑到了她的臉頰,他輕柔地觸摸那細皮嫩肉,想到她時常浮現的滿足微笑,他胸腔裡又燒起一把火。
「湘湘!」低聲喚她,聞著她混合藥味的淡淡體香,不禁長長喟歎一聲,濕熱的唇辦終於落在她的額頭上。
完了,他真的完了!去你的風無垠,真是被你說中了。
第六章
經過幾日的路程,柳湘湘還是病倒了。
凌鶴群駕車疾行,回頭道:「你再忍耐一點,我們找到客棧就可以休息了。」
「對不起……」她掀開簾子。「我不該吹風,也不該亂跑……」
「你快給我進去,乖乖躺著,最好睡上一覺,醒來病就好了。」
「我不是生病,我只是疲倦,你讓我睡幾個時辰,再吃一大碗飯……」
「你還在說話?」他把她塞回車內。「生病了還這麼愛講話,等你養好身子,再來說話也不遲。」
身後有兩匹馬飛奔而過,其中一名青年勒緊馬韁,停下問道:「請問車子裡頭有沒有一位柳湘湘小姐?」
凌鶴群看了兩人一眼。「你們是誰?」
另一位十六、七歲的少年揮動馬鞭喝道:「到底有沒有?我們還要趕路!」
青年忙比個手勢,又問一遍:「我們找一位柳湘湘小姐。」
柳湘湘在車內也聽到了,她掀開布簾子問道:「你是誰?」
青年望向少年,少年望向柳湘湘,大叫一聲:「大姐!」
「呀!是二弟!」柳湘湘十分驚訝,掙扎著要出來。「你怎麼來了?」
「把衣服穿上了。」凌鶴群長手一探,拿了皮襖披在她的身上。
柳少觀策馬到車邊,看了一眼臉色蒼白的柳湘湘,又退開幾步二爹要我們陪你上青城山。」
「是爹要你們趕來的嗎?」她高興地問著。
柳少觀並沒有回答她,轉身拿馬鞭指向凌鶴群。「你是凌樹海家裡的什麼人?為什麼只有你送我大姐上山?怎麼沒有帶丫環和老媽子同行?孤男寡女的在一起成什麼樣子?」
看他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樣,凌鶴群心裡有氣,大聲道:「我是凌樹海的兒子凌鶴群,濟南府鼎鼎有名的凌四少便是!你這個小毛頭又是誰?一來就呼呼喝喝的?」
柳少觀也是大聲道:「我爹是京城赫赫有名、威震天下的飛天鏢局總鏢頭,我就是少主柳少觀,沒聽過我的大名嗎?」
「沒聽過。」
另外那青年的目光始終盯在柳湘湘臉上,表情錯綜複雜,這時才出面緩頰道:「凌兄,在下岳松揚,我和少觀保鏢到湖北,在武昌分舵接到總鏢頭的飛鴿傳書,要我們沿路找大小姐,送大小姐上山學藝。」
凌鶴群皺眉道:「怎麼一開始不保護?現在走了一半才冒出來?你們飛天鏢局真是麻煩得要命。」
柳少觀怒道:「我爹要怎麼做,那是我爹的事,我也只是奉命辦事而已,難道我想去那個鄉下地方嗎?」
「你年紀輕輕,脾氣倒挺大的喲!」凌鶴群看出對方的斤兩,叉起雙臂笑道:「飛天鏢局有這麼一個少主,岳兄,你當屬下的很辛苦喔!」
岳松揚忙道:「鏢局事忙,到現在才分出人手護送大小姐,先前麻煩凌兄的地方,還請多多見諒。」
柳少觀撤了撇嘴。「只不過是個成天躺著的病人,又怎會麻煩到他們凌家呢?倒是現在麻煩到我了。」
凌鶴群回頭一看,柳湘湘正抓著布簾子,低頭無語,完全失去了這些日子以來的神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