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枝頭春意鬧

第25頁 文 / 杜默雨

    「所以,你現在只是一時不順心,說了不想當官的氣話。」

    「當初金榜題名時,我的確很高興,也充滿熱情想要有一番作為,可在這大染缸過了一遭後,心情已經不復當年的單純了。」

    他的眉頭鎖上鬱結,這也是他回到蘇州後常常流露的神情。

    米軟軟為他憂愁,他曾是天上最亮的一顆受人矚目的星星,卻被別人硬生生摘下,摜落地面,他再怎麼灑脫也難以承受這份極大的失落感呀。

    她要他不管在哪裡,仍是那顆最亮的星星。

    「敖哥哥,暫時別想那麼多……」

    陳敖的口氣急了起來。「軟軟,你知道我的脾氣,我看到不順眼的事就要說,不公平的事就要管,做為一個芝麻小官,只會不斷得罪人,說不定哪一天真的要去寧古塔了,你若嫁給我,會擔心受怕,會吃苦啊!」

    米軟軟坦然笑道:「這就是我敖哥哥的脾氣,我若嫁你,就準備跟你一起去那座塔。」

    他按住她的肩,苦笑道:「你也來說玩笑話了,我怎捨得讓你吃苦?我是該改改脾氣了,縣令餉俸雖少,但還養得起你,為了我們將來,我會學習內斂些、沉默些,守本份,不要太招搖……」

    「如果你是為了娶我、養活我,這才委曲求全,我寧可你不再做官了。」

    「軟軟,你不是希望我回去做官嗎?」

    「我只是希望你能想清楚,不要一時喪氣,白白拋了過去二十年的努力。」米軟軟眼神篤定,笑容有著一抹靈秀。「你做官也好,不做官也好,我就是要你做自己。我要你是那個有趣、愛打抱不平、大膽講話、不知死活的陳敖,這才是我的敖哥哥。」

    「那你希望……」

    「順你的心。」她按住他碰碰跳動的心臟。

    他的心,已放置在她的手上。

    他的軟軟似乎……能看透他的心,檢視他心底深處的死結,並且一步步地、靈巧地為他解開。

    歷經免官風波,他厭倦官場的黑暗一面,不是他禁不起打擊,而是他的率性不見容於官僚文化。

    捫心自問,他念了書,考了試,當了官,順其自然,依從世俗和他人期望而行,為老百姓做事,從來不為自己求過什麼,要陞官,要去職,從來就是無所謂,原來,他並不是那麼汲汲營營高官厚祿。

    即使有幸做到一品大學士,還是得在皇帝面前低聲下氣,扮無知,裝謙遜,處處迎合,卑躬屈膝過一輩子,只恐怕他還學不會低頭,就先被砍頭了。

    順己之心,為所欲為,了無掛礙。

    「可我這種被免官的,除了再當官,不知還能做什麼。」他又感到頹喪。

    「你會的東西可多了。」米軟軟扳起指頭,一一為他數著。「你不只會做官,也會讀書、考試、寫字、唱曲、彈三弦子、哄小孩、吃飯、睡覺……」

    有如曙光乍現,陳敖突然跳了起來,大笑道:「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是我自以為還在當大老爺,拉不下身段,忘記我還有很多本領啊。」

    「你在說什麼呀?」米軟軟扳了幾根指頭,楞楞看他。

    他拉起了她,抱在懷裡,神色完全掃去陰霾,笑道:「軟軟,我小時候都哭過墓了,還有什麼事情不能做?」

    「想回去哭墓?」

    「未嘗不可,要哭就哭得最好聽、最響亮,唯我獨尊,別人再也無法取代。」

    「你吵死人了。」她好愛看他充滿自信的神情喔。

    「軟軟,軟軟,你真好。」他喃喃喚著她的名字,凝視那雙水靈靈的大眼。「你什麼時候長大了?變得這麼懂事,這麼體貼,這麼會哄我說話?」

    「我本來就長大了,是你把我看小了。」

    「真的不一樣了,從那天你和我道別,你就不一樣了。」他仍是盯住她的臉,想要尋找答案。

    「別瞧我啦。」他那眼睛像是兩簇火,燒得米軟軟渾身火熱,薰出臉蛋的兩朵紅雲。低下頭,拿著指頭在他胸前劃呀劃地,羞怯地道:「其實,一直都是你在疼我、哄我,甚至在你離開的前一晚,在那種最無助的時候,你也要哄我安心,所以我知道你對我……嗯,真的是很好。人家說,嗯,嗯,那個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來時,我不會飛掉的,你翅膀折了,我會撐著你,陪你一起飛,一起擔當……唔?」

    話未說完,一個火燙深情的吻已落在她的唇上。

    陳敖心滿意足地閉上眼,輕柔地尋覓她的小舌,碰撞著,挑逗著,深深交纏繾綣,將滿腔濃情蜜意送進了她的心底深處。

    窗外傳來鳥雀鳴叫,清脆悅耳,吐露早春的訊息。

    「軟軟,也許我以後會很窮……」他咬著她的耳朵。

    「跟我做學徒啊,我每個月給你一百錢。」

    「做什麼事?」

    「你不是很會打板子嗎?你就拿板子將活魚打昏,再刮魚鱗……」

    「軟軟,你饒了我吧。沒有比較輕鬆的差事嗎?」他將一個個笑容印在她臉上,與其打魚,不如來打印吧。

    米軟軟被吻得全身酥軟,笑道:「敖哥哥,你別親了……哎呀……別亂摸……」她的臉全紅了。

    他安份地放開她,卻又迫不及待捧起她嬌羞的小臉,注目這張令他深深動心的容顏,許下了承諾。

    「軟軟,給我一年的時間,我會重新過活,不再想那當官的事。一年後,我定要你安心穩當地嫁給我做老婆。」

    真是愈講愈難為情了,那雙大掌又揉得她臉紅心跳的,眼見他又要親過來——噯,這是大白天耶,她還要回去桿面皮呢。

    「要我嫁人?你再等十年吧。」米軟軟腳一蹬,紅著臉跑了。

    一出房門,就看到院子裡坐著姊姊和姊夫,笑逐顏開地向她看來。

    她更加窘迫,誰也不看,捏緊辮子跑進廚房。

    「軟軟!」陳敖追了出來,一見到院子的人,不好意思地搔搔頭,娃娃般的臉孔紅了一紅,還是跟著追進廚房。

    冬陽溫熱,暖烘烘地十分舒服,安居樂和米甜甜趁著午後空閒,抱著雙雙對對曬太陽,安心心蹲在他們前面,拿石頭在地上畫大耳朵的爹。

    米甜甜笑道:「樂哥哥,你不是想再蓋房間嗎?」

    「是啊。」安居樂雙眼有了光采,開始規畫。「我們後面還有地,可當初的錢只夠蓋四間房,現在又存了一些錢,心心、雙雙、對對會長大,軟軟也會生小孩,還有多多要娶老婆,我打算蓋個兩層屋子,這樣應該夠住了。」

    「樂哥哥,全讓你打算了!」

    ※※※

    一年後,北京,紫禁城,上書房。

    乾隆翻閱一份厚厚的摺子,看了又看,問道:「敏中,這就是今年選任的官員?怎麼沒有陳敖的名字?」

    嗚,皇上的記憶未免太好了。於敏中暗吐一口氣,忙道:「這名單上有的已候任五、六年,有的學養兼備,重新調任,個個都是吏部精挑細選,再請皇上下旨發佈。」

    「這些人的資格都很好,朕就批了,不過陳敖讀了一年書,也該叫他再度出來歷練。」

    「皇上,提起陳敖,臣不得不據實上稟。臣聽到一些消息,那陳敖並沒有閉門認真唸書,反而在蘇州市井廝混,如此自甘墮落,臣實感惋惜呀。」

    「他做什麼事情來著了?」

    「聽說他三餐不繼,為了餬口,在飯館裡當跑堂送菜;有人看他可憐,給點小錢叫他寫些字;還聽說呢,他沒事就找一群小丐,唱曲兒給他們聽。唉,大概是摘官這事打擊太大,發瘋了。」

    「你全是聽說的,當真?」

    「皇上,千真萬確,這些事都是經由蘇州知府傳到江蘇巡撫,再轉到兩江總督繼而直達京城臣的耳朵,所言不假也。」

    「傳了那麼多只耳朵,都傳訛了。」乾隆合起摺子,笑問道:「朕前幾日陪太后看一出南方最新流行的戲,叫什麼哭墓狀元的,你看過嗎?」

    「臣沒看過。」

    「朕告訴你,那是演一個哭墓娃娃力求上進的故事,請他如何苦讀考上狀元,如何得到紅粉知己相伴,如何承蒙江湖俠士幫助,又如何和貪官污吏對抗,劇情扣人心弦,太后和朕的嬪妃都感動得抹淚了。」乾隆頓了頓,又道:「那作者的名字也叫陳敖。」

    「呃?」於敏中背脊冒汗,笑道:「南方陳姓者何其多,說不定是同名同姓。」

    「是嗎?下回朕下江南,找這位陳敖過來瞧瞧。」

    「喳!」

    嗚嗚,他不管了,陳萬利那老兒又送來一幅唐伯虎真跡名畫,要他在皇上「萬一」提起陳敖時,務必說盡壞話,別讓皇上再找陳敖回去當官了。

    他該說的都說了,是陳敖自己寫戲出了名,不關他的事呀!

    「不過,朕覺得那齣戲還是不夠好,結局老套,照樣是看破世事,偕得美人歸隱深山,難道這些文人沒有其它更好的出路嗎?」

    「他們是該出來為朝廷效力,這樣躲起來采菊東籬下,獨善其身,算什麼嘛!」於敏中打蛇隨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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