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丁千柔
「大姐,你去哪兒了?手機也打不通,我們都快急死了。」方羽律一邊著急的問著,一邊仍不忘細心的端了一杯熱豆漿給她。
宮律接下那還冒著煙的熱豆漿,一絲感動掠過她冰冷的心靈,就是這種彷彿連心都要融化的溫暖,讓她知道這兒永遠有人關心她,而且是沒有任何理由的關心。
「我的手機剛好沒電了。」宮律輕聲解釋。她低頭輕綴了一口
豆漿,讓那熱熱的暖意,一點一滴的回復她那因為吹了好一陣清晨冷風而麻痺的感覺。「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你們的神色這麼凝重?我都二十八、九歲了,一夜未歸有這麼嚴重嗎?」
「你都沒看新聞嗎?」一向急性子的方商律跳了起來,像是一刻也坐不下去的在客廳裡大步的走來走去。
「昨晚八點以後就沒有了。」宮律微皺起眉頭。
「看在你是我大姐的份上,如果用得到我,我一定全力以赴,至於費用也就意思意思……八折怎麼樣?合理吧?」方角律不愧是方家最死要錢的女人,好一個親姐妹還是明算帳。
「你這個女人還真是開口閉口都是錢、錢、錢!」
衛焰真是打從出生沒見過比方角律更愛錢的女人。「而且她就算真的被彈劾,也用不著你,你別老想著賺錢行不行?」他說著,又想起自己被她詐了一大半的荷包,真是心疼啊!
方家的女人一個比一個怪,宮律冷靜淡漠得不像人、方商律比男人更像男人、方角律是個錢鬼、方徵律是個冷血毒魔,他真是慶幸自己愛上的是方家惟一正常的方羽律,不然,他鐵定會欲哭無淚的以為自己上輩子做了什麼入神共憤的壞事。
「彈劾?你們到底在說什麼?我怎麼愈聽愈不明白?」宮律疑惑的看了坐在她面前不發一語的父親一眼。
曾幾何時,方禮運的雙鬃已然泛白,一想到還要讓自己的父親這樣為她擔心,她的心不覺得沉重起來。
「上禮拜你不是裁定一樁擄人勒贖案子的人犯羈押嗎?」方禮運似乎看出宮律眼中的愧意,不善表達情感的他只是輕拍了拍她的手。
「有問題嗎?雖然是夜間羈押,但是人證、物證俱全,而且還有人犯的自白,加上擄人勒贖的罪刑也足夠構成法定羈押的條件,我不覺得羈押有任何的問題。」宮律直覺的出言反駁。
「問題是真正的犯人出來自首了,所以,先前被裁定羈押的人要求國賠,並要求監察院對你提出濫行羈押的彈劾案。」方羽律小聲的說。
「真正的犯人?」宮律皺起眉頭,這未免也太過巧合了吧!
「羈押之前,那個人明明親口承認犯案的。」
一種被人設計的怪異感覺浮上了心頭。
「他說他是被人刑求而不得不這麼說,反正他是賴定你了。」
方徵律冷冷的回道。
「宮律,我相信你的處置並無不當,這只能說你運氣不好罷了!在那種情況之下,任何法官都會裁定羈押的。」方禮運安慰她。
「這事情並不單純,我看是有人想陷害大姐也說不定,畢竟,這些事情的時間點也未免太過巧合,那個男人一開始明明堅持自己有罪,可是當自首的人一出現,他馬上又一百八十度的翻供,而且還請民意代表召開記者會,這分明是早有預謀嘛!」方徵律冷哼。
雖然司法界工作的人一向謹言慎行,即使是心中有所懷疑,為了不想招上誣告的罪名,除非有證據,不然是不會把心中的疑問隨便說出口的,可方徵律就沒這麼多的顧忌,她不想說話時,沒人可以叫她開口;可她想說話時,可也沒人攔得住她。
「我又沒有得罪過什麼人。」宮律雖是心中有疑問,倒也不是那般肯定,畢竟,她明白自己的行事一向合乎規矩,應當不會樹敵才對。
「這世上也有那種莫名其妙就咬人的狗,像是那個馬署雄,我看他對你的不滿可是由來已久。」方徵律淡淡的提醒。對任何事她一向冷眼旁觀,又比平常人敏銳,很少事她看不明白的。
「馬署雄?」方徵律這麼一說,倒讓宮律想起來了,最近為了第三庭庭長的空缺這件事,他似乎對她頗有微辭,在話中總是若有似無的帶刺,再加上羈押那一天,他還曾跑來確定她是不是當日值班,讓她當時還疑惑了好一會兒,這種種的跡象加起來……難道他會為了一個庭長的位子,對她做出這種事?
有心力設計這種事來爭名奪利,不會花更多的心力在判案上,就是有這種不明是非的人,難怪台灣的司法界總是為人所垢病。
唉!不過是個虛名罷了,如果連身為仲裁者的人都看不破這種事,因為人謀不臧,也就難怪司法不明,不是嗎?
「大姐,你不說話,是不是想到什麼可疑的地方?有的話就說出來,我們一定會幫你洗刷冤屈的。」方羽律心急的說。
宮律搖搖頭,反過來安撫方羽律,「羽兒,我沒什麼好說的,不過只是提彈劾案嘛!別對我們的法律制度這麼沒有信心,監察院的老先生們總不會不調查就直接認定我有錯,你們說是吧?」
「喂!你別說得跟沒事人一樣,被彈劾可是法官的致命傷耶!」衛焰是佩服宮律那泰山崩於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但身為一個法官卻對被彈劾這種事還能如此超然,真讓他懷疑到底有沒有什麼事能扯動她的情緒。
「這也沒什麼不好的,台灣法官要接的案子那麼多,連休假都擔心回來看到的是如山的卷宗,也許要放假就只有趁這個時候了。」宮律平靜的笑容中看不出有一絲的心緒浮動。
「大姐,都什麼時候了,你還開這種玩笑。」方商律沒好氣的翻了翻白眼,當事人一點也不著急,他們這些為她心急如焚的人倒顯得多餘了。
「從你上次遊學回來以後,你就再也沒有休過任何長假了,放個假散散心也好,工作是要盡力,但是也得留些時間給自己。」方禮運疼借的拍拍宮律的肩。
「謝謝爸!」宮律垂下的眼睫掩去了閃過她眼底的感動——
宮律將手中的案件和卷宗移交後,回到自己的座位把一些私人的東西一一擺入紙箱中,看來在調查結束前,她有好一陣子不會回到這兒來了。
任何一個法官面臨這樣的情形該是感到屈辱的,可她卻一點感覺也沒有,這不單只是因為她確信自己並沒有做錯任何的決定,還有鬆了一口氣的解脫感。
每個人似乎都以為法官是一種很有權威而輕鬆的工作,不像檢警人員必須出生入死的在槍林彈雨中完成任務,只要光鮮的坐在法庭上敲敲小槌子即可。
又有誰明白,身為一個法官,尤其是刑事庭的法官是一份多沉重的工作。如果說人的生死是神的旨意,那法官法槌下敲定人的生死、判定罪的有無,不啻以人之身行神之事。
神尚且以加罪於人而悲傷;以她一個凡人,卻要來斷定人的罪行有無,又教她怎麼不倍感壓力呢?
身為一個法官,這樣的壓力卻是必然的。也或許是因為如此,久而久之,她也就習慣將自己的心情封閉,不放任自己的喜樂而幾乎忘了如何單純的感受了。
她還找得回那種單純而直接的心靈,來感受這人世間的喜怒哀樂嗎?
「這次的事真的是無妄之災,我希望方法官很快就能再回來和我們大家共事。」圓臉的小蘭是她的書記官,這會兒說著又紅了眼眶。
「別哭了!就當我是去度假了。」宮律拍拍她的頭。
「這是什麼世界,像方法官這麼有能力的法官卻要被彈劾,我們的司法界除了隨媒體起舞外,還會做什麼?」晚宮律三期進來的年輕男法官早就對宮律心折不已,乘機忿忿不平的替她叫屈、表達他的支持之意。
一些趕來替她送行的同事都紛紛點頭。
一個嘴快的女執達員更是出聲附和,「就是啊!我看這根本就是那個馬署雄……」
「你說什麼?你知道沒有證據隨便亂說話,我是可以告你公然侮辱之罪的。」馬署雄突然出現,惡狠狠的瞪了那個女執達員一眼,嚇得女執達員連忙把話吞了回去。
一旁幫著宮律收東西的方角律雖然不愛管閒事,可面對馬署雄的高張氣焰也忍不住開金口了。
「她說了什麼嗎?我們只不過在聊最近有只沒事老愛踩著別人往上爬,看來又笨又慢卻迷倒了一堆人的『麻薯熊』罷了,怎麼你為了她把這麼可愛的熊比成你,實在是侮辱了它,而你還要告她公然侮辱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