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蔡小雀
「去吧,路上當心。」他一怔,笑笑道。
「Bye-bye。」
她關掉了計算機,有氣無力地揉著泛紫的腳踝。
該死,她的腳好像又痛了起來。
而在地球的另一端——尼克把厚重的公文夾收拾迭在一旁,計算機螢幕依舊閃爍著,但是他差不多該去接仲祺了。
紐約下起輕薄的雪花來了,外頭一定很冷。
他依依不捨關掉了計算機,取過大衣和車鑰匙就要往外走去,想到方才和她對話的內容,忍不住輕笑了起來。
他從來沒有遇過像她這麼熱情可愛的女孩子。
如果介紹給仲祺的話……他胸口一緊,突然覺得異樣的揪疼。
「我怎麼了?」他搖搖頭,低低問著自己。
介紹給仲祺不失為一個好主意,但是……但是……仲祺太玩世不恭了點,把小拇指托付給他,他一定會讓小拇指操心、失望……弟弟是他最親的親人,但是平心而論,若要他照顧疼愛小拇指,恐怕到最後反而是小拇指要為他操上無數的心,更有可能的是,極受女人歡迎的弟弟會害她流淚的。
一想到小拇指傷心的模樣……雖然他從未見過她真正的樣子,但光是想像,他的心頭就戳刺不捨了起來。
尼克佇立在玄關處,失了神。
「啊,飛機快抵達了!」
他一驚醒,匆忙出門。
***
又是夜晚。
習慣性的捧了一杯初泡的曼特寧咖啡,若勤輕輕將厚重的杯子擺在計算機桌面上。
昏暗的天光,微燃了暈黃色的琉璃抬燈前,她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敲擊著鍵盤,透過螢幕上一行行的字,試圖尋找、牽握住遠方那個人的手、那個人的心……這三天她過得好糟。
首先是他消失了三天,沒有隻字詞組,沒有交代一聲……雖然她只是他的「網友」,他的確也不需要對她多做交代,可是她真的很擔心很擔心他。
再來是新老闆確定明天會抵達公司,並且抵達公司的第一天就要召見全公司兩百多人,分三個梯次開初步會議。
企劃部和其它兩個部門被安排在上午九點半開第一波會議,胖胖經理緊張得半死,急急要他們把手頭上的企劃案統統整理完畢,以防總經理突擊檢查。
害她趕得頭暈目眩手腳發軟,三天吃不到四頓飯。
每天累得跟狗狗一樣,回到家唯一的安慰就是聽到他的聲音,可偏偏他又不在,而且更悲慘的是她發現她房裡有一隻小老鼠,老鼠還咬壞了她的耳機型麥克風。
天——哪!這簡直是超級惡劣的壞消息,她相信二十三年來所有的惡運都發生在這三天了。
光想到她就好想哭。
投有辦法聽見他低沉好聽的聲音,也沒有辦法撒嬌地告訴他,今天自己又做了哪些事,看了哪些書,感覺了什麼樣的感覺。
這種心情好奇怪,她已經習慣了聽他的聲音,習慣了和他談心……不過不要緊,明天新老闆開過會之後,她中午吃飯時間就先衝去買耳機型麥克風。
就算把整個網絡翻過來,她也要找到他!
「你在嗎?在嗎?在嗎?在嗎?」
她急急尋找著他,提揪著心,好害怕依然沒有他的消息。
「我在。今天這麼晚上來?很累嗎?為什麼不用麥克風?我聽不見你的聲音。」
他出現了!
而且他的關懷透過螢幕傳遞而來,就算沒有聲音,依舊在她心底激起一圈圈溫暖的漣漪。
緊繃過度的心倏然鬆弛了下來,她突然淚眼朦嚨了。
「我的麥克風壞了。對了,你為什麼連續三天都不在網上?我一直在找你。」
她暗自慶幸哽咽脆弱的聲音沒被他聽見。
「對不起,太忙了,疏忽了你的感受。」
她噙著淚笑了出來,打了一個大笑臉給他。
「這麼晚了,怎麼還未睡?」
「剛剛在趕工……我是個笨拙的員工,企劃書總是寫得亂七八糟,最近新老闆上任,如果搞砸了,我只好包袱款款回家吃自己。」
「笨拙?我們在Messenser上對談兩個多月了,我並不覺得你是個笨拙的人。」
「文字是會騙人的。透過文字,我可以安安心心慢慢的思考,透過網絡,我可以慢慢的和你對話,可是我如果當面見到了你,說不定是一句話得分好幾截說,要不然就是緊張到胡言亂語……」
「你真可愛。」他笑了。
她敲打鍵盤的手指突然僵住了,心臟不能自已地怦怦狂跳可愛?從來就只有她自己說過自己可愛,從小家人就說她腦袋裡的螺絲掉了好幾顆,所以不論做事做人都少根筋、粗神經。而且相識以來,他對她有鼓勵有分享有歡笑;就是……從來沒有讚美過她可愛呢!
若勤偷偷地笑了,好像得到了一份偷來的禮物。
見若勤一直沒有響應,網上的他有一絲著急了,文字飛得又急又快——「怎麼了?你怎麼不回答了?剛才我說錯什麼了嗎……你還在嗎?」
「我……在。」
她太興奮了,興奮到幾乎找不到鍵盤上的字。
「我以為你走了。」
「夜正長,我怎麼捨得走?」她破天荒地靦腆羞澀起來。
「你和我女朋友很不一樣……」
他有一絲停頓和猶豫,彷彿又陷入了回想。
「我經常因為錯講了一句話,就惹來她兩三天不跟我說話。」
「你不生氣嗎?」
她替他憤慨,可是憋著的一口氣又情不自禁洩了出來。
他永遠不會恨那個女孩子的——儘管她拋下了他,在他最需要她的時候。
「生氣?我只願博得她所有的笑容,只願我從來不曾令她生氣……不過現在說這些話已經太晚了,她還是離開我了。」
若勤沉默了半晌,止不住滿心的揪疼,還是一貫的試圖撫慰他。
「你是個好男人,失去你是她的損失。」
「是我的錯,我讓她離開了我……其實我早該發覺我工作得太勤太拼,我絲毫沒有顧慮過她的心情。交往了三年,她走了之後我才發現我有多愛她……你知道的,男人就是這麼混蛋,總是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感情的事是最無可奈何的,只要有愛過……也不算是遺憾了。至少我是這樣覺得。」
哪像她,就這麼傻里傻氣、固固執執地愛上了一個聲音。
若勤捂著又酸又甜的心窩,不能不承認,從深秋到初冬,她已經愛上了地球遙遠的那一端,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
夠傻了。
尤其最傻的是,每當他不由自主低低說起心上那個女子的點點滴滴時,她就算撕扯著心,依然為他的深情與黯然而感動心傷。
愛人都是傻的,卻傻得這麼毫無道理、心甘情願。
「我明白你的意思,只是知道跟做到是兩回事。我想我永遠沒有辦法真正拋開這一切吧!」
「或許有一天,當時間把記憶漸漸沖淡之後,你可以得到真正的解脫和快樂。我還是祝福你……可以看到身邊其它的人。」
「謝謝。你一直給了我莫大的支持,在這一陣子……聽一個無趣的男人自言自語,打開一格又一格的舊夢給你看。」
她沒有回答,只是送給他一個大大的笑臉;只是透過螢幕,他不會看見凝聚在她眼眶裡感傷的淚水。
經過這些日子的接觸,她瞭解他比瞭解自己還深。在每天密切的交談中,對於他過去隱隱約約浮現的那段情傷,她不知道已經共同分享過多少淚水和感歎了。
他的傷心何其脆弱,她的淚水又何其心疼!日日夜夜以來,已經滾成了一本怎麼算也算不清的帳了。
「很晚了,你明天還要上班,早些去睡吧,我們改日再聊了。」
她想像著他此刻的聲音,必定是溫和而體恤的。
「晚……安。」
若勤失神落魄地起身,關掉計算機和檯燈,往一旁的大床走去,突然間痛呼了一聲。「唉喲……」
原來是她在黑夜裡摸索著爬上了床,卻踢到了床腳。
她果然是個沒大腦少根筋的,睡慣了的床,每晚爬進被窩前總得撞這麼一兩下,難怪她白皙的腳踝上長駐的淤青怎麼也褪不了。
睡吧!
桌上的咖啡早已涼了,在夜裡凝結了一層薄膜,掩住了曼特寧的顏色和氣息……窗外寂靜的夜裡,不知打哪兒傳來了一陣陣蟲唧聲。
這城市,似乎已經受好久沒有聽過小蟲的叫聲了……***
若勤戴著厚重的黑框眼鏡,天生鬈曲的濃髮勉強用兩個夾子夾住,樸實到近手老處女的裝扮,掩住了她黑亮的大眼睛和小巧的雞蛋臉。她抱著輕飄飄的報告,走過了辦公室長廊的落地窗,窗外正下著雨,隔著玻璃窗依舊聽得見隱約的錚錚琮琮……像極了琉璃和水晶珠子白天上撒下來,聲聲敲擊著她滿頭滿懷蕩漾的心思。
她情不自禁望向窗外,輕輕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