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蔡小雀
「再說,我們全團都是愛吃鬼,掙了銀子就算計著該弄什麼來吃,想要攬下銀子買地蓋房子,那就更不可能了。」她笑哈哈的說。
他噗地一笑,「有這麼誇張嗎?」
「公子不知道,我們愛家班也是愛吃班,打關外進中原,一路上倒也吃了不少香的,喝了不少辣的,如果問我們哪個城哪個鎮有什麼風景,知府大人姓什名誰?我們一概不知,可要是問我們哪家鋪子好吃,哪家的米煮起來最彈牙,這就問對人了,隨便班裡哪個人都可以跟你如數家珍呢!」她比手畫腳,睜大眼強調,「真的,我沒騙你。」
浙漾看她正經八百的樣子,忍不住又想笑了。
「好好,我信你。」他忍著笑,溫和地道:「燒鴨都快涼了,快吃吧,別餓著了。」
衫兒意識到自己又因為興奮過度而失禮了,連忙正襟危坐。
「公子,我還以為你昨晚是說著玩的,沒想到你是說真的,真要聘我們到你家去唱戲。」她吃著饅頭,小臉紅紅的。
「你很擔心我是騙你的嗎?」他含笑地望著她。
她輕輕地點了點頭,「嗯。」
「為什麼?」她嬌怯憐人的模樣看在他眼底,心中不禁一蕩。
「什麼為什麼?」她茫然抬頭,不解地問。
「你為什麼怕我是騙你的?」他用目光鎖著她的眼,柔聲地問。
她胸口咚地大大一蹦,登時結結巴巴起來,「我……我……也……」
「嗯?」他側著頭,輕聲追問。
衫兒的雙頰熱燙,一雙小手像是沒處放,一下子摸饅頭、一下子捏燒鴨的。「就是……因為……騙人是不好的。」
老天,她在胡誨什麼呀?
看她小臉紅成桃兒,瑩然的額頭都有汗了,他也不忍心逼迫她,輕輕一笑,轉移了話題。
「你今天的戲唱得真好,我從沒聽過這麼好聽精采的鎖麟囊。」
「你真的喜歡嗎?」她激動地抬起頭來,小臉發亮。「我一直擔心我唱不好,教你失望了呢。」
「我爺爺一定會很喜歡你的。」他想著家裡那個看戲成精的老頭子,不禁芫爾。「他總說一齣戲要好,除了每一個角色要配合得天衣無縫外,當家的花旦更是整齣戲的靈魂所在,花旦出色,戲自然光芒萬丈。」
衫兒被讚美得又高興又不好意思,還有一些些心虛。「我哪有你說的那麼好,是你不嫌棄罷了。」
浙漾直直地盯著她,突然像發現了什麼希罕的東西般,驚歎道:「有沒有人說過,你臉紅起來很好看?」
她的臉紅得更艷更美了,「哎呀!我醜死了,哪有公子說的這麼……好看?」
她不是在作夢?不是耳朵聽錯了?公子真的稱證她長得好看?
衫兒突然覺得整個人像是飄浮在雲端上,飄呀飄的,暈陶陶的感覺快將她淹沒了。
只是她還沒暈過去,因為心底深處有一個隱隱約約的聲音在告誡她,太輕易降臨的幸福往往是個陷阱,她何德何能,也沒有做什麼了不得的功德,怎麼可能會遇上這麼好的事呢?
等等,她在胡思亂想什麼?公子不過是誇了她一句好看,又不是跟她求親,要娶她回去當妻子,她窮緊張個什麼勁?
誇好看又不是很不尋常的事,就像她也會誇阿笨姊好看,月牙嬸好看,扮起女人來的愛老班主好看……她忍不住沮喪了起來。
所以說,這「好看」二字根本做不得準,也沒有別的含意,她就不要想太多了。
「唉!」
浙漾有點納悶,她的小臉表情變化快速,一會兒高興、一會兒皺眉,現在又歎了一口氣,究竟是怎麼了?
莫非這食物當真不合她胃口?
第六章
衫兒綁著長辮子,素淨著張嫩臉,穿著一身洗得有些褪色的紅衣裳,手上挽著籃子走在大街上。
月牙嬸今日忙著幫幾個大男人補綻了線的戲服,特意差她到市集上買中午要煮的菜。
衫兒很喜歡上市集,因為可以看到各色各樣的菜蔬魚肉,就算不能統統買,看看也是好的。
嬸嬸給了她五錢銀子,說是要買三顆大白菜和一斤豬肉攙和著燉來吃;大鍋菜就是有這個好處,只要一大鏤的白飯,然後把所有菜統統煮成一鍋,就可以餵飽一整班人。
大後天做完了最後一出表演後,他們就要起程前往浙漾的家鄉了,衫兒既高興又有點落寞。
想到接下來可以跟浙漾朝夕見面,她自然很高興,可是一想到要離開這個好不容易熟識了的城鎮,又忍不住有一些些感傷和不捨。
這種飄泊天涯的日子究竟什麼時候可以結束呢?
她好渴望能夠長久地住在屬於自己的一棟小屋子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在門前種兩畦菜田,養一群小雞、小鴨,不必再過著時時遷徙的日子,而是真真正正在一塊土地上落地生根,和喜歡的人幸福地廝守在一起,直到白髮蒼蒼。
這種渴望有的時候好強烈,強烈到她的心狠狠地抽疼著,好幾次當她睜開眼睛醒來,迎接天亮時,最最害怕聽見老班主那了亮的吆喝聲:「大夥起身羅,打點行李上路羅!」
為什麼人人都可以有屬於自己的棲身之地,他們偏偏沒有呢?
這樣流浪的日子還要到幾時?
她真的過怕了。
等去過了蔣公子的家鄉,接下來呢?他們又將飄泊到哪一處?
一想到蔣公子,她的心像是被一條鞭子細細抽打過般,深深一痛。
短暫的朝夕相處,接下來還是要面對永遠的別離,既然注定如此,那麼她還要對他抱著夢想和朝望嗎?
「不不不。」她急急甩著頭,揮去不切實際的幻想,黯然道:「公子是天神一般的人物,和我有著雲泥之別,我在胡想些什麼呀?」
他這麼出色的人,定當會有個貌美出眾又好出身的姑娘家來匹配的,根本就輪不到她來奢求。
「再說……」她自我解嘲,「我的食量這麼大,隨便哪一個人都會被我嚇跑的,公子雖然對我很好,總是買東西給我吃,但當真要他一輩子都跟個大肚量的我鎖在一塊,恐怕他也會給嚇暈過去的。」
她就別害人了吧!
「乖乖的,認命的待在戲班子一輩子,其他的統統別再想了吧。」她低聲地告訴自己,忍住奪眶的熱霧。
衫兒低著頭,黯然神傷地走著,驀地,一頭撞上了具堅硬的肉牆。
「哎呀!」
「可惡,究竟是……」來人不滿的怒聲陡地變成了咬牙切齒,「原來是你這個大胃丫頭!」
她聞聲訝然地抬起頭,困惑地看著面前凶巴巴的漢子,「呃,請問……你是誰呀?」
「我是誰?」張范統獰笑了笑,真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我就是那個讓你踩在腳底下,從此以後抬不起頭來的失敗者。」
打那一次店試冠軍後,不知有多少街坊鄰居見了他就諷笑連連,調侃他堂堂大男人竟然被一個小姑娘打敗,還輸了個落花流水,虧他平常還四處誇耀自己的猛勇和大肚量呢!
想他張范統橫行大胃王界多年,從未遭受過這般的慘敗和恥辱,又是輸給一個不起眼的小姑娘,這教他怎麼吞得下這口氣?
從此以後,眾人的訕笑在他心底點燃了熊熊烈火,而且這團火越燒越熾。
他不是沒想過到愛家班去找她的晦氣,可是礙於雙拳難敵四手,對方人多,他若動手只會自找沒趣,因此他硬忍了下來,但他一直想要找機會洗刷這個恥辱,今天總算老天有眼,給他這個再好不過的機會。
「失敗者?」她不明白,很認真的再打量了他幾眼,只覺得有點眼熟,卻怎麼也想不起曾在哪兒遇見過。「這位大哥是認錯人了吧?」
「你就算化成了灰我也認得。」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力氣之大讓衫兒忍不住痛呼一聲。「就是你,你是愛家班的花衫!」
衫兒掙扎的動作一僵,愣愣地看著他,「你……知道我?可是我不認得你呀!」
「店試冠軍的大胃王比賽,我是你的手下敗將。」他提起那次的恥辱就冒火。「你非要我說出來嗎?啊?」
她終於恍然大悟,「啊,你是那位張先生。」
「不要叫得那麼好聽,你現在告饒已經來不及了。」他得意地笑道。
「什麼——」她的詫異瞬間被硬生生打斷。
張范統覦眾人一個不注意,劈手擊中她後頸,把她打暈了過去,然後扛上肩頭急急奔進小巷子裡去。
衫兒手上的籃子像離了樹梢的葉子般掉落地上,孤零零地遺留在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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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晌午時分,浙漾拎著兩大籃子的白膜、烤雞和醬牛肉,打算給衫兒加菜。
昨晚看她吃到最後悶悶不樂的樣子,鐵定是譽珍齋的燒鴨和饅頭不合她的胃口,為了討好她,他特意打聽城裡有名的館子,買了人人讚不絕口的食物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