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蔡小雀
衫兒看著她,微微猶豫,然後摸著胸口,「這裡。」
月牙嬸愣了一愣,「胸口疼嗎?」
「也不是疼,有點奇怪,就悶悶的。」她搔搔腦袋,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我也不知道。」
月牙嬸大驚失色,「衫兒,你歎氣了?!為什麼歎氣?怎麼會歎氣?幹什麼歎氣了?」
她辟哩啪啦的問話問得衫兒一時反應不過來。
「我也不知道。」她反過來還安慰月牙嬸,「我沒事的,不像是有病,可能是天熱,胃口不好吧,你別擔心。」
「傻丫頭,你是我從小看到大的,什麼時候你有胃口不好過!」月牙嬸大呼小叫的。
衫兒臉紅了,不好意思地拉拉她的袖口,「嬸嬸,你別嚷嚷。姑娘家胃口大……不是件很光榮的事啦。」
「怎麼會呢?」
「總之,我沒事的。」她拍胸脯保證,「說不定真是天熱的關係,涼點就好了。」
「當真不要緊?要不要給大夫看看?」
「那我要怎麼跟大夫形容症狀?」她尷尬地道:「難道要說:大夫,發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我今天胃口不好,早上只吃了一桶飯就吃不下了,你來瞧瞧我是不是有什麼毛病?」
只怕大夫會說,像她吃這麼多才真是有毛病哩!
月牙嬸認真地點點頭,「對喔。」
「對了,老班主到哪兒去了,怎麼不見他?」她突然想起,語氣熱切地道:「我有件事想跟他商量。」
「他在溪邊釣魚,說今晚的消夜想吃砂鍋魚頭。」
「哇,砂鍋魚頭耶……」衫兒傻笑到一半才發現這不是重點,不由得敲了敲腦袋,「哎呀,怎麼又想到吃的去了,我是想要問老班主今晚可不可以改戲碼,來演出有唱曲的戲文。」
「咦,你怎麼突然想粉墨登場唱大戲?」
「因為……」她臉紅了紅,「呃,沒什麼,因為許久沒有唱曲,怕嗓子都鈍了,所以找機會唱唱也好哇。」
其實,她是奸想讓公子聽聽她的歌聲。
「原來如此。」月牙嬸也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我也好久沒有扮老鴇了,嘿,真懷念以前扭屁股的日子。」
衫兒摀住小嘴忍著笑,「那我去找老班主說去。」
「去吧,今兒個早飯還剩這麼多,中午乾脆來煮雜燴粥好了。」月牙嬸自言自語地盤算著。
第五章
今晚戲樓上演的不是胡人歌舞和雜耍了,而是一出人人耳熟能詳的大戲——鎖麟囊。
「鎖麟囊」演的是登州富商千金薛湘靈,與窮家女趙守貞同一天出嫁,因遇雨而同歇春秋亭,富貴新娘湘靈在得知窮新娘守貞因家貧無嫁妝而悲泣,深怕嫁入婆家後備受歧視,因此湘靈慨然將出嫁前,母親所贈予的一隻裝滿金銀珠寶的鎖麟囊送給了守貞。雨停後,兩名新娘從此各奔一方。
六年後,登州發大水,湘靈家人為水沖散,家產一夕成空,湘靈與丈夫、兒子也失散了,顛沛流離到了萊州,為了生活,只好到一盧姓富人家為僕婦,照顧小少爺。
有一次,小少爺將球踢進盧家一棟僕人禁入的珠樓內,湘靈為了幫小少爺撿球,只好偷入珠樓,卻驚見樓內供奉的是當年自己饋贈的鎖麟囊,不禁抱著鎖麟囊悲從中來,追憶過去。
盧夫人詫異湘靈有此動作,詳問之下才知道原來湘靈就是當年的恩人,今日卻落難至此,盧夫人為報答恩人,不但將財產分一半饋還湘靈,還幫助湘靈找到失散的丈夫與兒子。
全劇在種恩得福的大團圓氣氛下結束,雖是很傳統的中國戲劇,但是無論唱功、腔音、身段和悲喜神情的拿捏,都是一出高難度的戲,只要唱得好,往往都會贏來滿堂喝采。
所以當戲樓外貼出了「今日演出鎖麟囊」的大紅佈告時,著實吸引了不少的老戲迷前往一睹究竟。
人人都很好奇,這平素以表演雜耍和胡人舞為主的愛家班,究竟會演出一出什麼樣的「鎖麟囊」來。
衫兒一身珠翠打扮,緊張地在後台對著外頭探頭探腦。
「不少人呢!」她手心有點發汗。
「那是當然,今日演的是鎖麟囊,難度甚高,劇情精采,大家都想看看咱們演得怎麼樣。」月牙嬸的扮相是富貴老夫人,乃是湘靈的娘親。
「好緊張。」衫兒喘了口氣。
不過她最在乎的還是他……今晚會來嗎?
會不會只是一句戲言呢?會不會他只是隨便說說,或者只是開玩笑的?
衫兒深吸一口氣,妝點得美麗出色的小臉上有著一抹堅毅之色。
無論他今日來或不來,這是她的戲台,她是扛起戲劇好壞責任的花旦,絕對不能有半點閃失,一定要唱出漂亮的「鎖麟囊」!
就在這時,外頭絲竹鑼鼓聲得兒響起。
「戲開鑼了,我先出去了。」月牙嬸拿起雕花枴杖,一搖三擺地走了出去。
經過過場後,該衫兒飾演的湘靈演出了。
衫兒咬了咬唇,手執著團扇走了出去,輕啟櫻唇,淺淺歎息,揚聲婉轉了亮唱道:「人人說我美嬌娘,家中富貴無處藏,秋去冬來數不盡,誰知女兒幽心涼……」
她手中的團扇輕輕一舞,若顰似愁的眉一挑,宛若有無數花瓣紛紛飛滿天,為閨中女兒點綴出輕愁來……
台下的觀眾沒料到愛家班的花旦也有這般高深的唱腔和功力,只聽了這四句流水板,就忍不住大大喝采起來。
「好哇——好!」
衫兒聽到觀眾們的喝采,眉眼間漾出一抹嬌羞,看得眾人更是如癡如醉。
坐在謐靜雅座裡的浙漾,震撼地看著戲台上的衫兒。
他沒料到今日又見到衫兒另一番風情面貌,昨夜台上神秘艷麗的異國舞孃,深夜天真嬌俏的小姑娘,還有此刻千嬌百媚的千金小姐。
他胸口熱血澎湃起來,鼓躁得幾乎坐不住。
「這不就是老爺子所說的,宜古宜今、可嗔可喜的千面女郎嗎?」他激動高興得一拍大腿,「太好了,帶她回去一定過關!」
看了她的表演,老爺子這下鐵定再無話講,以後也沒藉口再對他挑三揀四了。
一想到從此以後海闊天空,自由自在,浙漾的嘴角就忍不住頻頻往上揚。
「我已經找到了新鮮花旦,劍會和霜節卻不知進行得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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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暢哥的砂鍋魚頭剛剛煮好,都還沒來得及偷嘗一口,戲樓的老闆就笑嘻嘻地掀著門簾子進來。
咦,怎麼平常鼻子擺在眼睛上的李老闆今日矮了一截,走起路來哈腰欠身的?
愛暢哥摸了摸油亮的大光頭,納罕地看著他,「李老闆,你沒事吧?」
李老闆熱情的拉起他的手,「喲,我說暢哥老弟呀,你怎麼跟我這麼客套呢?」
愛暢哥的雞皮疙瘩差點掉滿地。「李老闆,你……你當真沒事嗎?」
李老闆滿面堆歡,「我怎麼會有事呢?唉,老弟呀,我平日可真是門縫裡瞧人,把人都給瞧扁了,竟不知把你們高高捧在手心裡,還把你們攆到高家老店那麼荒涼的地方去,這一切都是我的不對。我也不該那麼貪心,每晚都跟你們三七平分……」
愛暢哥忍不住輕哼一聲。怎麼?他是良心發現了,知道這三七「平分」是多麼不公平的事?
唉,可憐他們走唱在外的戲班子無依無靠、沒權沒勢的,有時為了生活不得不任人宰割,隨便人家稱斤論兩的,不過今天李老闆態度轉得太快了,俗話說: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愛暢哥小心翼翼地上下打量著他,「李老闆,你有話就直說了吧。咱們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我還不知道你的脾氣嗎?」
李老闆尷尬地笑了,「呃,這個……實不相瞞,有位蔣公子想要見你,不知道你現在有沒有空?」
「這位蔣公子是何許人物?為什麼要見我?」他一隻大砂鍋的湯都快滾乾了,香氣陣陣飄散而來,愛暢哥實在沒有精神跟閒雜人等囉唆。
李老闆的脾氣突然硬了起來,又恢復以往拽得二五八萬的表情,「我說愛班主,我這麼對你好聲好氣的,可全是看在蔣公子那一百兩銀子的份上,若不是他說要對你好禮相請,我早就……」
愛暢哥啊了一聲,恍然大悟,「我就知道!」
李老闆輕咳了一聲,神情尷尬地道:「就算給你知道了又怎樣?我是拿人手短……不過,既然你自己要把這送上門來的大好發財機會給砸了,也跟我沒干係,你們就繼續窩在我這戲樓裡夜夜唱戲,掙那幾把零零碎碎的賞錢吧。」
大好發財機會?!
「等等、等等!」愛暢哥表情立刻轉變,拚命巴住李老闆不放。「有話好說,我也是跟您老說笑的,這位蔣公子在哪兒?我立刻去見他。」
李老闆這才滿意地點頭,「早點答應就是了嘛,省得我浪費了這麼多的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