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蔡小雀
「對不起。」阿昭知道統統都是她的錯,她不該讓自己的心情影響了這齣戲。「對不起,班主,我下次絕對不會了。」
梅友用好不容易得到了受重視的機會,好不容易能夠把梅家班重新振作起來,好不容易看到了東山再起,重現風光的一線曙光,自然格外的珍惜和緊張,因此對於阿昭的失常,他真是又驚又怒又急又惱。
「你不要以為你唱得好了就可以拿喬,我既然可以捧紅你也可以捧紅別人,如果你還是這麼不知道珍惜檢點的話,我就召募培植新的花旦來取代你!」梅友用氣到口不擇言。
他這傷人的話一脫口,阿昭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
始終插不上話,找不到機會勸解的眾土聽到這話,臉色皆變,忍不住氣憤難平地叫道——
「你不可以這麼做!」
「就是,阿昭已經很用心了,何況她跟我們這五個多月來,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怎麼可以說出這麼傷人的話?」武老爹忿忿地道:「咱們現在手氣正好,每晚能夠掙這麼多錢,有一半也要歸功於阿昭啊,你怎麼可以這麼無情呢?」
「武老爹說得對,阿昭只是稍微出點小差錯罷了,整晚的表現還是可圈可點,不能說她不賣力啊,你這麼說有失公道。」
邢大娘也看不過去。
李師傅也一臉不滿,「她畢竟還小,壓力也大,想想所有的眼睛都看著她呀,一上台能夠穩健到這地步著實不容易了,總得給她時間慢慢習慣戲檯子啊。」
眼見人人都為阿昭說話,都在指責他的不是,梅友用臉一陣紅一陣白。他何嘗不知道自己剛剛的話實在說太重了,可是他的男兒自尊心怎麼禁得住大家輪番的指責?
「隨便你們!」梅友用惱羞成怒,憤而揮袖離去。
阿昭的眼淚再也控制不住了,她哽咽地抱住邢大娘,懺悔自責道:「標們為什麼還要對我這麼好呢?都是我的錯……是我沒有用心,是我出了差錯……」
武老爹憐惜地看著她,「傻丫頭,你真的很努力了,我們不能睜著眼睛說瞎話呀。」
邢大娘不捨地摸了摸她的頭髮,「我們唱戲幾十年了,也有過忘詞或搞砸的時候,這在所難免的,只要多注意多當心就是了,人家說人有失足馬有亂蹄,吃燒餅哪有不掉芝麻的,你說是吧?班主是壓力太大了,所以才會把氣發在你身上,你也別太在意了,好不好?」
「我知道,只是……」她並不埋怨班主,只是埋怨自己。
「別再想了,今晚大家都累了,等會卸完了裝扮就回去睡個覺,大娘保證你一覺起來,什麼不如意的事都忘了。」
「好。」她低垂著長長的睫毛,掩住了自責和深深的落寞。
她注意到,他今晚真的沒來……
☆☆☆☆☆☆☆☆☆☆☆☆☆☆☆☆☆☆☆☆☆☆
霜節確實沒去,可是他有不得已的苦衷。
因為他被一個很麻煩的老頭子給纏住了。
他黃昏才剛回到桃花小樓,就看到一臉天要塌下來的顏滸老鏢頭,一見到他就像見到香餑餑出現,死命巴著他的大腿……是真正的「巴住大腿」不放。
如果不是看在小樓大廳人多,不太好童思一腳把他喘開的話,霜節怎麼可能會放任他在自己腿上亂摸亂巴的?
「小老兒有罪,有罪啊!」顏滸抖成一團。
他低頭看著老鏢頭,淡淡地說:「顏老先生,有什麼話請起來慢慢說,這樣不好看。」
雖然他對女孩有狂打噴嚏的怪毛病,可也不代表他就有斷袖之癖,喜歡被老男人摸。
顏滸知道這樣很難看,可是他實在沒辦法呀,眼看著獨生愛子冒犯了這位在江湖中地位尊貴到嚇死人的影城馬公子,他嚇得三魂七魄都飛走了一半,哪還顧得到什麼面子好看不好看的問題呢?」如果公子不答應原諒小老兒,小老兒就跪在這兒一輩子都不起來。」顏滸堅持地道。
他的威脅對霜節一點用都沒有。
「是嗎?」他微微挑眉,語氣還是爾雅謙沖。「如果你不答應起來的話,我就派人挑了你兒子的手筋、腳筋,然後丟給曾被他欺負過的姑娘們以利剪伺候,到時候她們會剪哪裡……我就不敢跟你保證了。」這一招果然嚇得顏滸立刻飛彈起身,渾身發抖地站在霜節面前,「公、公子,求求你不要哇!」
他滿意地點點頭,「這樣好多了。」
他微微示意,顏滸乖乖地跟著他上樓,直到進了清雅寬敞的房間,霜節才剛剛落坐,顏滸已經急急為兒子求起情來。
「公子,我知道是小老兒管教不嚴,還請公子看在小老兒年老多病,膝下空虛,好不容易有個粉頭為我生下一子……」
「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誰不是人生父母養?你要疼你的愛子,那別人家的兒女怎麼辦?」
「小老兒……」說也奇怪,明明霜節神情溫靜不慍不怒,可為什麼眸光一掃過來,他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渾身連動也不敢妄動一絲呢?
「對了,還有一件事,令公子大前天晚上派了幾個人過來跟我『吃消夜』,我想問問他們還好吧?有沒有什麼身體不適的症狀?」顏勇猛派來的人也實在太整腳了,一人吃了他一顆鐵彈子之後,就再也沒有上門來,害他連想要問一下自己下手會不會太重都沒機會。
一提到這個,顏滸更是全身抖得不停,頻頻抹冷汗。「呃,公子,都是小老兒該死,馭下不嚴,惹公於煩心了,我已經重重的教訓過他們。」
「罷了,只是照江湖規矩,令公子該受什麼樣的懲處,顏老先生應當心裡有數。」他淡淡地道。
顏滸臉色大變,身子抖得跟米篩一樣。「公子,求求你看在小老兒的薄面上饒了小犬一命吧。」
他在江湖上闖蕩多年,自然知道江湖規矩,他兒子幹下的任何一件壞事,無論是哪個武林人士都可以得而誅之。
可是他怎麼可以眼睜睜看著獨生愛子被「剷除」呢?
「我已經查清楚了,顏勇猛在寶蜜防跌鎮仗勢欺人,為了一塊狩獵地,害得甄、吳、辜三家家破人亡,並且設立粉紅窟,拐賣逼迫幾個臨近城鎮的少女到此賣笑,淪落風塵。」霜節的眸底掠過一絲冰冷的殺氣,「知縣看在你這顏老英雄的面子上,私下將諸案打點勾消,這些你該不會不知道吧?」
顏滸沒料到兒子幹下的糊塗歹事都給他調查清楚了,嚇得魂飛魄散,砰地一聲,雙腿一軟又跪了下來。
他咚咚咚地磕著響頭,老淚縱橫,「都是小老兒的錯,都是小老兒教子不嚴啊!公子,你懲罰我吧,看是三刀六洞還是斷手折腳都無妨,請公子饒過小兒一命吧!」
「我可以放過他,不以江湖規矩處置他。」他感歎地望著面前老淚斑斑的老人家,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呢?
教子不嚴,縱子行兇,這還是地方官府偷偷幫忙掩蓋了,要是消息傳到了京城,只怕連官府都脫不了關係和追究。
人人都疼子愛子,可是身為父母就有管教子女的責任,真正愛孩子應當是將他調教成頂天立地,助人愛人的有用之身,而不是縱容他由人化為禽獸,傷害無辜肆意行兇,走入毀滅境地。愛之適足以害之,可憐顏老鏢頭英雄一生,到老卻犯下這個大錯。
一聽到霜節可以不用江湖規矩懲罰兒子,顏滸驚喜萬分地抬頭,「多謝公子高抬貴手……」
「但是我有一個條件。」他臉上長駐的笑意不見了,低沉堅定地道:「他要自己向官府投案,接受法律的制裁。」
顏滸臉色瞬間雪白,「向、向官……官府投案?」
那他的兒子還有命活嗎?無論是逼良為娼,還是侵佔他人土地並殺人滅口,隨隨便便任何一條罪名都是死罪啊!
「你兒子罪大惡極,向官府投案自認罪孽誠心悔改,或許還有一線生機,如果要動用到江湖規矩來懲處的話……」霜節冷冷道:「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只怕下場不只是個死,而且還是死狀奇慘。
顏滸顫抖著手,絕望地遭:「難道沒有第二條路走嗎?」
「顏老先生,你行走江湖多年,照你說,有第二條路走嗎?」
顏滸機伶伶地打了個冷顫,臉色青白得像是個病人膏肓的老人,「天……」
「顏老先生,你請吧。」霜節緩緩起身,悲憫又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負著手走到窗邊。
福禍無門,唯人自招,況且老天有眼,向來是善惡到頭終有報。
「我……明白了。」顏滸剎那間像只洩了氣的皮球,拖著沉重的腳步轉身離去。
他別無選擇。
在這一瞬間,他的心頭閃過了痛苦複雜的心緒,有自責,有悲苦,有淒傷,還有一抹很深很深的恨意,漸漸從心頭萌生而起。
如果馬霜節沒有來過寶蜜防跌鎮,如果沒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