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蔡小雀
印象模模糊糊的,好像觀眾越來越多,她也不是很記得了。
她自然也不會知道,坐在二樓雅座包廂裡的一取驚艷眸子,緊緊跟隨著她每一句清亮的歌聲和每一步的款擺生姿。
霜節坐在雅座裡,上好酸梨雕花桌前擺放了三碟精緻的糕點,還有一壺沁心的香片和一盤蘭州瓜子。
他慢慢地品嚐著香熱的茶,桌上的點心連動也未動,因為走遍大江南北一路行來,他還沒有看過這麼簡陋的行頭卻又這麼精彩賣力的表演。
老實說,這梅家班的行頭看得出都很有歷史了,槍掉漆、衣服也微褪色,可是他們簡直是使出渾身解數的演出,彷彿把骨子裡所有的戲味都逼了出來,發揮得淋漓盡致。
他注意到他們每一個角色都很搶眼,卻又配合得天衣無縫,簡直就是一場完美的飆戲演出,尤其是美麗曼妙的蘇三,盈盈唱起在青樓中對生命的無奈,以及當深情的王景隆出現在眼前,她的驚喜與恨不相逢身未垢時的自慚和楚楚……
簡直就是名妓蘇三的再生。
雖然她的舉止間還是難掩一絲青澀,但是清亮如雲的嗓子和嬌嫩怯怯,未語先羞的模樣卻比大部分知名的花旦更要扣人心弦,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
不單是他,霜節注意到至樓的觀眾都陷入一份奇異的溫柔情緒裡;隨著戲台上的蘇三或笑或泣,忽悲忽喜。
只不過……
他沉吟著,「奇了,這蘇三的身段似曾相識,像是曾在哪兒見過?
只是任憑他怎麼思索,上妝前和上妝後的阿昭實在相差太多了,那份奪人的清秀化作了誘人的清艷,又是京劇打扮,怎麼認得出呢?
「爺,小人來給您斟熱水啦!」店小二哈著腰進來,手裡提著大大的長嘴熱茶壺,利落地一翻壺蓋,高高地將滾燙的滾水傾人了壺底,片片柔軟脆綠的茶葉瞬間翻動舒展開來。
「小二,勞煩你了。」霜節微笑,賞了一小塊銀角子給他,樂得店小二頻頻哈腰謝賞。
「謝爺賞。」
「等等。」他喚住了店小二。「這梅家班,以前曾在戲樓裡登台過嗎?」
「回爺的話,這梅家班以前名不見經傳,從來就沒在這兒登台唱戲過,我們老闆也有點擔心,不知道會不會唱得太差砸了我們百花戲樓的招牌。」店小二張大眼睛,「可沒想到他們還真有兩把刷子,剛剛我打本鎮老戲精高員外那兒伺候過來,還聽高員外叫下人趕緊去請林員外過來,說今日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叫他快來看這場好戲呢!」
霜節點點頭,溫雅地問:「你知道梅家班的花旦是誰嗎?」
店小二撓著腦袋瓜,「這可就難倒小人了,今天是他們第一天登台,以往從未見過,倒是不知道哩。」
「梅家班的班主是誰?方便請他過來一趟嗎?」
店小二噗哧一笑,又急急道:「不不,小人不是笑爺您;是因為梅家班著實人少又簡單,他們的班主就是台上演王景隆的那位,現在恐怕還挪不出空來爺這兒,不過待會小人就去跟老闆說,請梅班主戲散場後過來一趟,這可行嗎?」
「就有勞你了。」霜節讚賞地看著他。
難怪這百花戲樓是鎮上數一數二的知名戲樓,就連一位店小二、跑腿的都這麼八面玲瓏長袖善舞。
店小二下樓後,戲台上的壓軸橋段開始了。
身穿黑底白邊囚裳的蘇三憔悴地被套上枷鎖,在大街上被衙役拖拖拉拉,長髮翻飛著,淒厲絕艷地高唱——
「啊!」她細踩蓮花,顫了兩步,「蘇三離了洪桐縣,將身來到大街前,未曾開言心內慘,過往君子聽我言「哪一位去往南京轉,與我那三郎把信傳,就說蘇三把命斷,來生變犬馬我償還……」
聲聲淒楚斷人肝腸,一步一淚動情傷,全場的觀眾聽得淚漣漣,有的罵、有的氣、有的恨,還有哽咽不成聲的。
接下來戲台的每一幕都緊緊扣住了每個人的心神和眼睛,王景隆的夜訪,蘇三在公堂上抬頭見到情郎的那一剎那,又是喜又是悲又是冤又是淚。
阿昭渾然忘我著,恍然間,她彷彿與蘇三合成了一體,淒楚悲痛又滋味複雜地望著堂上錦袍玉帶金冠的情郎。
「……諸般點點悲歡歎情事,含冤莫白盼黃河清幾時?但望堂前老爺為我洗冤屈,蘇三縱然夢斷身死亦無妨,來世願成犬馬為君忙……」
台下開始有人痛罵著王景隆假情假義,為什麼不敢與蘇三立即相認,還有人鼓噪著該把可惡的皮氏和趙監生大卸八塊,顯然每個人都進人了戲裡,跟著戲裡角色一起經歷悲歡離合。
霜節真是震驚極了,由於金馬蔣三家老爺子從以前就愛看戲,所以影城上也有幾班頂尖的戲班子輪番演出,他們被迫陪著看戲也看了好幾年,好歹也分得清好戲和爛戲的分別。
可是他看了這些年的戲,還沒有看過這麼精彩的,就連他自己也差點控制不住被翻攪而起,波濤般激盪的心緒。
剎那間,他下了一個重大決定。
就是這一團,就是這一個了??br />
霜節壓在心頭沉甸甸的一顆大石總算落了地,俊顏緩緩露出了一抹釋然的笑意。
小小的戲班子,沒有太大的名氣,沒有太自抬身價的難搞,每一個都是這麼盡心盡力的為戲演出,尤其是這個小花旦,鐵定能夠符合老爺子所說的「新鮮花旦」。
呵呵,他真是太幸運了,已經找到了目標,任務完成了一半。
霜節愜意地往椅背靠去,悠哉地嚼起了綠豆糕和雪花雲片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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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完美演出!真是一個成功精彩的夜晚??br />
在後台,梅友用把所有的賞錢盡數倒在桌上,抖著手數起今晚的收入。
全班的人都圍了上前,喜不自勝又不敢置信地望著滿桌亮燦燦的銀子和銅錢。
今天晚上他們的演出太棒了,就連他們自己都很久沒有感受到那麼熱烈澎湃的飆戲感了,尤其是阿昭扮演的蘇三,光芒萬丈燦爛奪目。
他們都不知道,原來站上了真正的大戲台,阿昭搖身一變成了一顆最閃亮的星星,盡情地散發著光與熱。
平素的怯然和青澀幼嫩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渾身戲感洋溢,真是大大出乎眾人意料之外。
誰說梅家班栽培不出好的花旦來?這不就是了嗎?
每個人都還陷在今晚成功演出後的熱血沸騰中,直到梅友用顫抖著手數完了所有的銀子。
「七、七……」
「七兩銀子嗎?」武老爹急急問,「那也不錯了,上回咱們在咯邊唱也不過掙了七錢銀子。」
「是啊,這是一個好的開始,七兩銀子可以供咱們過活一個月,租幾天場子,而且照我想呀,今晚的觀眾可說是如癡如狂呢,想必接下來的觀眾會越來越多,賞錢也變多的。」邢大娘鼓勵著大家。
「是啊,咱們好久沒唱戲唱得這麼過癮了。」小愣子抹著汗,激動地笑道:「你們聽見台下的掌聲了嗎?嘩,簡直跟打雷一樣。」
梅友用哭了出來,阿昭在一旁溫聲地激勵道:「班主,大家會更加努力的,你不用擔心。」
「不,我的意思是,今晚賞錢不是七兩銀子,是七……」
「七錢銀子嗎?」李師傅忐忑不安地問,「可是這滿桌的銀錢銅板……看起來不像啊。」
「不是,是七十八兩銀子啊!咱們今晚掙了七十八兩銀子的賞錢啊!」梅友用激動得要命,終於擠出了歡呼。
七十八兩銀子?!
所有人都被這個大數目給驚呆了。
「那、那是多少?」數目太過龐大,阿昭腦袋都糊塗了,她小小聲不確定地問。「一兩銀子可以買一百顆饅頭,十兩銀子可以買一千顆饅頭,然後……七十八兩銀子是……」
「七十八兩銀子總共可以買七千八百顆白白胖胖的大饅頭!」邢大娘歡喜地嚷了出來。
眾人被這個天大的好消息震住了,傻笑的傻笑,暈眩的暈眩,還有乾脆一屁股坐倒在地上,半天軟癱到起不來的。
「七十八兩銀子可以供咱們舒舒服服的過兩年好日子,或是省吃儉用的過三年,或可以供咱們租七十八晚的大戲台…
…」梅友用跳了起來,「太棒了,照這樣下去,咱們梅家班又可以東山再起啦!」
「我要先吃一整只燒雞!」
「我也是,不不,我要吃一整只燒乳豬!」
「我要裁製一條新裙子!」
「我要娶一個老婆!」
小愣子才叫完,立刻被好幾隻手打了好幾下。
「正經點;誰現在有空搭理這種事啊。」
阿昭看著大家雀躍興奮的模樣,也感染了這股強烈的喜悅,她傻氣地笑著,「班主,這麼說咱們還可以繼續租百花戲樓唱戲了?」
「那當然,先租個八天,再好好賺他八天,接下來咱們就可以去大城市添置新行頭了。」梅友用摩拳擦掌,好像已經看到了戲迷觀眾大排長龍等著進場看梅家班唱戲的景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