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陳毓華
而衛寇,便是在這場剿掃流寇張獻忠之役認識佟磊的。
他是漢人,又深信歧黃之術,說什麼也和正黃旗出身掌握軍權,又是是儲繼承人的傳磊不搭軋,偏偏兩人初識在屍橫遍野的戰場,傷兵哀聲沖天,他一本醫生濟世救人為職志的理念,施予援手,他眼見佟磊以大將軍的身份視士卒如兄弟手足,毫無架子,兩人相談甚歡之下,又意氣相投,便從此定了交情。他隨大軍而行,更見識了佟磊凡事身先士卒,賞罰公平,對待平民百姓不侵不擾的處世原則,以致現在想起這段熱血沸騰的過往,他猶覺欣然昂揚。
被衛寇這一頂大帽子扣下去,蘇映心也難免氣餒,可是她要真的退卻,她就不叫蘇映心了。
「你太婆婆媽媽,擔太多心了,我們又不打旗號、吹喇叭地去,只要改改裝扮,去到京城,龍蛇混雜,誰曉得你是誰?」
我們?這二字聽起來真刺耳。「心兒姑娘,且不論禁衛軍多寡,單就是宮內外的護城河及城垛,你就爬不上去。」
「那當然爬不上去,誰做呆子去爬那牆!我們可以用炸的,炸它一個狗洞勝過在那邊爬得要命,我沒有飛簷走壁的功夫,這點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即便衛寇有把握用繩子吊她上去,她也沒那膽量逞強,她有懼高症。
事情似乎愈來愈具體化了,好像!好像已經進入紙上作業一般。想到這裡,衛寇幾乎要虛脫了,誰來救救他啊!「炸……炸?」
「對,用火藥炸!」她篤定得很。「我知道有種老式的硝化甘油炸藥,只要用硫磺加鐵砂包裹在棉紗布和黃麻中,外加用棉布做引線就可以了。另外,我知道佟磊有一間劍庫,我們可以挑幾把上手的短劍帶著,以防萬一,當然,銀子更是不可缺少的,多帶點,我們或許可以拿來收買一些意志比較薄弱的宦官小吏,不無小用!
對不對?「「……」衛寇完全愣怔住了……啊……啊……
第十章
「胡鬧!」
隨著一聲叱喝,全身雪白,玉樹臨風的佟磊走了進來。他那白衣白褲,襯得那頭白髮更是醒目。
「哈哈,佟磊呀,你來多久啦?我怎麼都沒聽見你的腳步聲?」映心正說得口沫橫飛,誰曉得佟磊竟冷不防闖了進來。「你的帳簿全核對完了嗎?」
「我來的時間不久,但是夠聽完你全盤的計劃了。」他原本在書房中核對帳簿,單單一個早上,映心跑了不下數十趟去煩他,他知道她是悶壞了,正想趕快結束工作專心陪她,不料用完午膳她卻不見蹤影,心悶之餘,丟下帳簿就跑出來找她,這下才曉得她有辦法失蹤一個下午的原因——竟然是躲到衛寇這裡來了!
他慶幸地來了,否則她包準又非闖禍不可。
「走!」
「走?到哪裡去?」映心看著自已被強拉住的手,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回房去。」佟磊理也不理衛寇,板著臉掉頭就想走。
「我不要回去。」她一隻手扳住桌面,形成了和自己另一隻手拔河的局面。
「為什麼?」他淡淡地問。手上並沒有施勁,他拉著她只是防她鬼靈精怪又打歪主意。
「我不要跟你回去,你在生氣,你一生氣一定會打我的屁股出氣,打死我我也不要跟你走!」看他一臉臭兮兮的,不逃的人是呆子。
原本一臉戰戰兢兢的衛寇一聞言,緊抿的唇忍不住狐疑地往上不住抽動著。
佟磊睨了他一眼,繼續用似笑非笑的表情盯著映心。「衛寇雖然不是外人,但你總不想我將閨房裡的話攤在大太陽下講吧?」
這個小人!故意把話說得那般暖味,淑女小不忍則亂大謀,反正眼他走,了不起是屁股挨一頓板子;若是逞強,他不曉得還會抖出什麼不堪入耳的話來!
她噘起嘴,不甘不願地跟著佟磊離開了東廂房。
一路上,看她鼓著腮幫子,顯然還在鬧脾氣,佟磊忍不住逗她。「咦?你怎麼都不說話?」
「誰要跟你說話!你故意在衛寇面前把我們的關係說得那樣曖昧,好像我跟你有什麼不清不白似的。」她借題發揮。
「誰敢亂嚼舌根批評我的夫人,你告訴我,我找他算帳去!」
你聽聽,完全是一派哄拐、寵小孩的口氣。任誰也想不到像佟磊那樣寡言鮮笑、嚴肅冷漠的男人在面對自己心愛的人時,也會流露出一片深情來。
「你少臭美了,誰是你的老婆,你別忘了你的正牌老婆是練姑娘!」佟磊的話讓她思及她一直蓄意去忽略的問題,口氣不由得變酸起來。
他凝視她那驟然黯淡的俏臉,一則喜,一則憂,喜的是她並非完全不在乎他;憂的是這些話她是從哪兒聽來的?
「舞雩不是我的妻子。」
「真的?」她神情一亮,嘴巴卻仍不肯相信。「你騙人!衛寇說她是你父親臨終前替你作主挑選的妻子,你還想狡辯?還有呢!你有了正室還不滿足,居然把腦筋動到古素靚身上,你挨了她一刀……哼哼,根本是罪有應得!」由冷逍遙的口中,她雖然瞭解了古素靚委身嫁予佟磊的意圖,但對於佟磊究竟抱著何種心情娶她,映心卻無法釋懷。
衛寇、衛寇,又是衛寇!這渾小子,總有一天他非得找他算算總帳不可!牽她進了門,他立刻拉她到被中,預備促膝長談。
事到如今,也是自己該把這些內幕公開的時候,因為,再也沒有任何事物比得過心兒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舞雩是當年我們撤退到此地時,途經市集由人口販子手中搶救下來的,我一心只想放她自由,沒想到由於戰亂,她的家庭早已破碎;又由於她身子單薄又瘦弱,在人口販子的凌辱和驚嚇之餘,一病不可收拾。棄她於不顧,根本違反了我們當初救她的原則,迫不得,我只好讓她住進府裡。初來乍到時,我們百來多人全是光棍大男人,女人家少得可憐,像舞雩那樣我見猶憐的姑娘如果沒個正主兒,後果是不堪設想的,我為了確保她的安全,只有對外宣稱她是我的妻子,長久以來她被這名分保護著,就連下人們也不曉得她真實的身份。」
映心趴在他的胸膛,聽他將往事緩緩道來,氣早就消了。「我看得出來,舞雩姑娘對你可不是無動於衷的喔!」
佟磊輕輕點了點她小巧的鼻子,笑道:「感情是很微妙的,即便她有意於我,也是無可奈何,誰叫我的心不小心被一個頑皮的偷心小可愛偷走了。」
她把頭理得更深了。「這樣,舞雩姑娘太可憐了。」
她就有這種氾濫過度的軟心腸,愛情是絕對的,一對一的,哪能把同情憐憫拿來和它混在一起呢!雖然男人三妻四妾已是風尚,但他佟磊,可是堅決一生只愛一人的!
「再說,」他親親她的鼻子。「你用不著替她覺得悲傷了,她已經不在府裡了。」
「不在?」難怪有段時間沒見到她。
「她出閣了。」
這消息真非同小可,她卻聞所未聞。
「我替她擇了一戶好人家,風風光光地送走她,這樣也不算委屈她了。」
「你太霸道了,為何不給她選擇婚姻的自由?」
「你怎知我沒有?」他可明白蘇映心的性子。「我可是徵得她的首肯才送她上花轎的。」
「她居然會答應?」她明明表現得那麼愛佟磊……
「如果斬斷她任何的希冀,再堅持的人也會放棄最原始的那份理念。」他說得極淡,雲淡風輕似。繼而挑眉。「你該不會是想把你唯一的丈夫讓渡給她吧?」
「當然不是。」她臉一紅,有些不好意思地囁嚅;其實她聽到這樣的消息還真是鬆了口氣,對於勾心鬥角她實在一竅不通。佟磊的細心縝密,令她好生感激。
「好了,現在我們再來談談你要到京城裡的事。」他又極起面孔,完全公事公辦的樣子。
老天呀!她還以為他早忘了這件事。「我是認真的。」她篤定地說。
他知道。他從來都沒把她說出口的話當成玩笑,就因為她是認真的,他才擔心。
「原來你拚命灌我喝下肚子的藥是何首烏啊——你在乎我這紅顏白髮的扮相嗎?」
她把頭垂得像彎腰悲傷的楊柳。「是我不該胡說八道的,是我曾說除非你白了頭髮,否則我絕不可能愛上你,誰知道,一語成讖,既然何首烏有辦法將你滿頭的白髮變回烏黑,說什麼我也要試一試,要不然這輩子我都無法原諒自己的過失。」
佟磊聞言,怔忡了一下,緩慢地,唇畔竟然揚起一抹極其瀟灑稀罕的微笑。「你的意思是你已經愛上我了?」
她想也沒想。「這還用問!」
他空出手輕輕扯了扯她的麻花辮。「我這頭白髮你見了就會心生愧疚嗎?」
她點頭。當然啦,要不,她又何必如此大費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