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陳毓華
「你那幅阿房宮賦就是這位耳姑娘替你估的價。」滕不妄把功勞都推給了缽蘭。
「多謝姑娘慧眼,小生這廂謝過。」黃金十兩,夠他趕考之用,求取功名所需要的開支花費,還有安頓家人也綽綽有餘。
缽蘭向來不善處理這種場面,她搖搖頭,紅了耳垂。
「公子才華洋溢,他日必定可以大放異彩。」
「不敢,小生只希望考取功名後,能寫老百姓多做一些事,聖上憂國憂民,我輩當分憂解勞。」
「好志氣!」
「謝姑娘謬讚!」
呵呵,要咬舌頭了,要這麼咬文嚼字的客氣下去,也就不用了吧。跟滕不妄一起的這些日子,她並不需要這麼費力的說話。
「不敢,小女子只是個奴婢,有多僭越,請公子見諒。」她是對他的文才有期許,卻不見得對人應付得了。
「姑娘請留步……」缽蘭是奴才的身份讓杜牧之大感吃驚。
缽蘭假裝沒聽到,逕自走了。
杜牧之的眼光戀戀,「真是個蘭心蕙質的姑娘。」
滕不妄不喜歡他看缽蘭的眼光。
「我讓人準備一間房給杜公子,你要是不嫌棄就留下來住幾天。」缽蘭走掉,他也無心跟杜牧之談心。
「打擾了,滕老闆。」他求之不得。文人窮,在外面一切都要花費,就算小住幾天,不無小補。
「梅總管。」
杜牧之看清楚來人是個女的有些錯愕。
「梅媽是我滕府的總管,你有事都可以問她。」
杜牧之不再說話,隨著梅媽離開。
「呀呀,我聽說你有客人,還是遲來一步。」丰姿翩翩的天鳥過以萬人迷的姿態度過小橋而來。
「不在家中修身養性,你又出來危害社會。」才趕他回去幾日,又跑出來危害眾生了。
「知我者,五爺是也。」天鳥過露著一口白牙,掀袍坐下。「好多甜食,我來得真是時候。」不客氣的把裝著糕點的盤子全部掃到自己面前。
「到底什麼風把你吹來?」滕不妄對他的造訪既不歡迎也不排斥。
「文聯盟會派我來遞帖子,說你很久沒出席,大家想你想得緊,過了元宵想辦個聚會,請五爺撥個時間出來。」也不管指頭沾了糕餅肩,他從鑲絲嵌花的長袖拿出拜帖。
「文聯盟會跟我無關。」一個廢人不需要交際應酬。
「你是發起人,龍頭欽。」
「說不去,就是不去。」
所謂的文聯盟會成員包括古玩界、朝廷官員、文人學士,也有像天鳥過這樣自詡不務正業的人,他們多是志同道合的夥伴,也不局限在鑒賞古玩上面,彈琴下棋,以文會友,三五成群泡茶聊天,才是它最大的功用。
滕不妄受傷以後,不只謝絕朋友的探視,他封閉了自己,也把別人的關心一併摒棄。
「這樣啊……」天鳥過不敢勉強,可氣在心口也要凶他兩句。「當縮頭烏龜也有個期限,自艾自憐也該有個限度。」
「別以為天青鱗的面子能大到保你全屍!」滕不妄沉了瞼。
每次都用他大哥來打壓人,「不要這樣啦,大家很久不見你,雖是假借摟了新貨色比較一番……」
「你還說?!」他真不怕死啊!
「要不然你借我耳姑娘,由她代替你出席。」這座硬邦邦的山不轉,路轉嘛。「我聽說嘍,她評鑒古物的眼光不比你差。」
「我不會讓你打她主意的。」他已經有想打斷天鳥過狗腿的念頭了。
***
難得能偷到半日清閒,缽蘭心想,五爺跟那杜公子一定有很多話要說,這表示他不需要她的時間,那她做什麼好呢?找翠娘去吧。很久以前就想去找她了,她倆雖然同在一個宅子裡,卻難通聲息,服侍不同的主子,即便只是幾堵牆壁,卻可比天涯海角。
她並不懷念大廚房的工作日子,翠娘是她在這裡唯一的懷念。
「缽蘭,你怎麼有空來看我?」趁著暖暖日照在小院子挑菜的翠娘,一下就看到迎面走來的缽蘭。
「五爺有客人,我偷了個空,想說多日不見,上回的事不知道你是不是還記掛著,非來看你才能心安。」上回翠娘被火爆的五爺罵哭,僅此一次就被調回大廚房工作。
翠娘害羞的低了下頭。「早就沒事了,我們做奴婢的要是臉皮薄,怎麼混得下去,我可不像你。」
「那就好。」缽蘭放心了。
兩人在小板凳坐下,翠娘迫不及待的拉著缽蘭的手。「你在五爺那好嗎?他會罵你、打你嗎?」
「他罵他的,我這邊聽,這邊出去。」指著耳朵,缽蘭展現難得的俏皮。
「也只有你受得了五爺的脾氣。」
「他只是嘴巴壞,人,其實很好的。」仔細琢磨,他的罵聲裡就算不是關心,也不見惡意,相處久了,慢慢才發覺。
「真的嗎?」怎麼缽蘭講的跟大家謠傳的都不一樣。想當初她也是嚇得三魂七魄去了一大半,回來還被大家嘲笑了好一陣子。
「你看我現在不好好在這裡。」
「對欽,能讓你回來看我,我想五爺的人其實是不壞的。」
缽蘭雖不是健談的人,但兩個人久沒見面,曬著暖暖的陽光,輕聲笑語,感覺溫馨。
「哼,我說哪來兩隻蟋蟀吵得我不安寧,原來是兩個偷懶的丫鬟。」聲音還在樹枝上飄蕩,輕靈的人一躍而下。
「五……言。」缽蘭吶吶道。
「本公子的名諱豈是你這個來路不明的丫鬟叫的!」少了在滕不妄面前的恭敬,他胡亂的踢著腳邊的碎石子,往缽蘭身上招呼而去。
「呀。」
「缽蘭,你是怎麼招惹這災星的?」翠娘把缽蘭拉到一旁,眼神奇異。
「什麼災星?我不懂。」他不該是五爺身邊的小侍衛嗎?雖然沒有打過招呼,只要五爺在的地方,她都能確定這個忠、心耿耿的男孩也在附近。
「你這碎嘴的丫鬟,敢在本少爺面前多說一句廢話,我就撕了你的嘴,看你用什麼來說人家閒話!」他氣焰囂張,青稚的臉上充滿不該屬於他年紀的憤恨。
「奴婢不敢。」翠娘閉嘴。
「知道就好!」架子夠大,威風使盡,他把目光轉向缽蘭。「籐府一個個丫鬟都這麼閒,你要是這麼多時間,不如多花點力氣把院子的雜草拔乾淨,半個時辰,我會讓梅媽去檢查。」
「你太狗仗人勢了,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不過是……」翠娘氣不過,下面的話被缽蘭用手掌摀住,給消音了。
「翠娘……別說。」翠娘雖然是替她抱不平,但是,接下去的話恐怕絕對是傷人的。別說大人,眼前的男孩,看他寒毛豎立的警戒模樣,就知道他也承受不起。
「缽蘭!」
「只是拔草,我們是奴婢,本來的工作就是勞動。」她不是認命,是對無謂的鬥爭不感興趣。
***
「嗤……喝……啊……疼……」缽蘭一隻微白的手掌朝天掀著,微蹙著眉任由梅媽使著鑷子拔去其上處處密佈的草刺。
「宅子裡面誰都好商量,就五言小少爺,有多遠,就離他多遠得好。」梅媽拿著從絲瓜棚下取來的絲瓜露倒在缽蘭手心,細細的塗抹,殷殷叮嚀。
「小少爺?」
「嗯,他是五爺年輕時在外面的私生子。」梅媽也不忌諱。這是滕府公開的秘密,騙不了誰的,除了新來的傭人不知情,元老級的僕從沒有不知道的。
「既然是小少爺,為什麼以侍衛的身份待在五爺身邊?好奇怪。」有錢人家的家族史多得是恩怨情仇,像她的家也一樣……
不知怎地,五言那捍衛自己的臉不斷在缽蘭面前重複出現。
那倔強的少年也是私生子……
「五爺被火傷了以後,他有一陣子寸步不離的守著五爺,別人勸他也不聽,說起來,也是可憐。」梅媽把桌面的束西收拾一邊,研究著缽蘭的神情。
「五爺的傷……」
「幾個月前五爺應邀出席東街曹老爺的宴會,一場火來得莫名其妙,一說是丫鬟沒有小心火燭引起的,另一說是廚房的儲油流到柴房引的火。總而言之,五爺為了救人,一直在火場中跑來跑去,曹府倒是好,只燒了幾幢屋子,五爺卻傷了腳,整個人也消沉了。」
事情的來龍去脈全都是聽說,五爺絕口不提,就像五言娘親的事情,沒有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梅媽的話像燒過的鐵板讓缽蘭坐不住,想到那場熊熊火光的災難,她難辭其咎啊。
她要用什麼方式才能贖罪,洗掉一身的罪孽?
回程路上,她思前想後,越想越是茫然。
因為全心全意都在別的事情上,一條蛇從草叢中滑行出現,紅紅的蛇信吞吐著,來到缽蘭飄揚的裙擺間,就要纏上她的小腿。
「啊……呀。」驚呼聲被厚暖的襖子還有人體的體溫吞沒,她輕靈的嬌軀被人攔腰一抱,離開了地面。
「不許回頭。」熟悉的嗓子不脫習慣性的命令。
他可不要她瞧見頭蓋骨淨碎的蛇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