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陳毓華
「你不跟我回去,我就不走。」
「你又要炒冷飯。」這件事他們討論過無數次,還是沒有結果。
「我是就事論事,這江南雖好,哪好過一望無際的黃沙滾滾,剽悍堅韌,我要你去瞧瞧我大漠姑娘的好。」想到故鄉,他的眼瞳散發出灼亮的光芒。
堂余幽知道說服不了秋夢梁,乾脆閉嘴,移眼瞧著箱子內側用絲線活靈活現繡著的「滿」字。「這個滿姑娘你認識嗎?」
「手這麼巧的姑娘不多,咱們進城抓人問一問不就知道了。」
「我們晚上已經有魚了。」堂余幽太瞭解秋夢梁的企圖。
「魚啊,」他呵呵一笑,指著湖水道:「投奔自由去了。」
死人……嘿嘿,用什麼膳呢?
第二章
不怪妹妹們譏笑她豬腦袋,誰叫她著實忘了那頂花冠。
滿及第那回不小心遺落了箱子,只得再次出門尋找。
她為避免出錯,出發前還特地再問一次四妹於宅確切的地址,哪知四妹也搞不清楚,又推說是三妹語焉不詳,交代不清,兩人為了推卸責任差點扭打成一團。
其實都怪她自己不好,於員外來訂冠的時候她湊巧腹痛,要是她忍著點慢點出恭,就不會有今天的烏龍事了。
浪費時間事小,要是耽誤了於家小姐參加宴會可就該死。
滿及第行色匆匆的趕路,當遠處的天際只剩下一抹瑰麗的殘紫,汗流浹背的她終於趕至箱子遺落的宅子前面。
那頂花冠是她用了全部家當換來的,冠上的珍珠寶石都是真品,她損失工錢不打緊,但是賒來的珍珠寶石卻不是她丟得起的。
她著急的推門而入,回到水聲潺潺的中庭。
光線暗得快,朦朧的湖面漾起薄霧,不知為什麼,滿及第突然覺得冷颼颼,剛才滿身的汗在踏進這裡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不管了,先找她的箱子再說。
她撩高裙擺塞進腰際,趴在地上仔細搜索起草坪,不放過任何一個小角落。
就在她暗忖,要是有盞燈來照亮不知該有多好的時候,一道亮光不請自來的從遠方移到她眼前。
「謝謝好心的大爺,我掉了一個木頭箱子,不曉得您有沒有看見?」這年頭好心的人還是不少。低著頭的滿及第瞧見提燈的人穿著乾淨的納鞋,好大的一雙腳,可想而知一定是男人。
「你不該回來。」風吹散堂余幽不是很愉悅的聲音,此時夜色漸深,他的身影昏暗不明的站立著。
滿及第忽感詭異,巍顫顫的抬頭。
堂余幽好心的把繪有寒梅幾株的風燈拿高,為的是讓她能看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不料弄巧成拙。
她一見到他白皙的臉還有額際那抹殷紅,立即尖叫一聲,踉蹌跌倒後也顧不得痛,慌慌張張的見到樹縫就鑽,嘴巴還不停的嘀咕,「鬼啊鬼,我不是故意放你給魚兒當飼料的,你被水蛭吸光了血,被魚吃光了肉,應該投胎去,不要來找我算帳,你是肉身菩薩,快去超生,別、別來找我。」
她驚慌的到處亂爬,好一會兒之後抱住一根有溫度的「柱子」,抬起頭——
她看見一張笑盈盈的臉。
「你是活人?」
「應該是。」秋夢梁很高興有美女自動前來投懷送抱。
「確定?」
「我捏一下自己的肉看看。」唷,會痛。他笑道:「我不介意你捏捏看。」
滿及第毫不客氣,用牙齒給他「試」了下去。
「唉唷喂啊我的娘,你……用咬的!」一圈牙痕,她是大鋼牙啊?
「太好了,你不是屍體,你的肉鹹鹹的。」她這才放下一顆心,扯著他的胳臂慢慢站起來。
「屍體?」
滿及第忙不迭的點頭,「應該是鬼才對。」
「鬼長什麼樣子?」秋夢梁打量著大眼圓瞠的她,一襲式樣簡單的棉布衣裳,頭上連朵簪花也沒有,比村姑還樸實。
「什麼樣子?」這可問倒她。滿及第一緊張就會咬指頭,此時她只能不斷咬指頭,不知該怎麼回答。
「就像他嗎?」秋夢梁笑指著站在她身後好一會兒的堂余幽。
她偏過頭望去,露出白皙美好的頸子,黑髮柔順的披瀉,讓秋夢梁有一瞬間看傻了眼。
但他還來不及產生更多遐想,就聽見從她口中吐出一個鬼字,接著便軟癱在他懷中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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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最近是怎麼了,天還沒黑就關店門,睡覺非要點蠟燭不可,真是有夠奢侈,平常我若點久一點她就鬼叫個沒完。」
遠處傳來更夫敲梆子的聲音,二更剛過,回到自己小閣樓上的滿及第清楚的聽見老三滿罔市大惑不解又不以為然的批評。
「你淨說大姐,誰不知道你夜裡不睡睡白天,為的是趁早跟隔壁的殺豬老何要豬膽洗頭,說什麼你那頭烏溜溜的秀髮是進宮選妃的利器,借口推掉白天該你的工作。」
「三姐,我看你省省吧,偷懶就老實說,整個汴京誰不知道咱們滿家最漂亮的非看破莫屬,你的頭髮再烏黑亮麗也比不過小妹的一朵微笑。」滿罔腰話中帶刺的說。她自戀的看著因為洗碗掉了些蔥丹的指甲,一心兩用的想著要趕快回房去保養。
「你這話什麼意思,嫉妒還是羨慕?」她們兩個的美貌不相上下,真要一決雌雄還分不出勝負,烏龜笑鱉沒尾巴。
滿及第聽著兩人針鋒相對的聲音漸去漸遠,分神之際,手指便不小心被針給刺了下,一顆圓珠般的鮮紅溢了出來。
她不禁歎口氣,是自己這個當姐姐的太失敗,才會讓妹妹們抱怨不停。
這些芝麻綠豆的怨言她聽了很多年,卻從來不曾責怪她們,也許是她太姑息這些妹妹們了,起初大家還會擔心她的反應,發現她軟弱可欺後,就再也沒把她放在眼底過。
對她來說,都是同一個父母生出來的,同血緣的姐妹,有什麼好計較的,家和萬事興,家鬧萬世窮。
就著微弱的燭光,滿及第吸去手指上的血,沾著魚鰾膠將剪成型的蝶插上玉版冠子上。
說也奇怪,她不記得那一夜是怎麼到家的,連同完好無缺的花冠。
花冠是回來了,但也錯過於員外千金欲參加的宴會,於千金一怒之下,不僅花冠不要了,還要追回訂金。
為了這件事,滿及第被家中的六個妹妹罵到具頭,別說長姐的威嚴,沒被掃地出們算是老天爺保佑。
但她不怪妹妹們,攸關一家的生計毀在她一人手上,誰能不動怒。
花冠賣不出去,眼看店的租金該繳,跟金鋪批來的金銀花飾也都該給錢了,想著、想著,她心煩意亂,眉頭糾結成一團的發起呆來,不知不覺燭火淌了一桌的紅淚。
燈殘更漏,滿及第渾然不知樑柱上頭的瓦片站著兩個人。
秋夢梁英姿煥發的金雞獨立著,走薄瓦如履平地,堂余幽則不然,雖然說不上驚惶失色,但是不會武功的他對於在人家的屋頂上溜躂是一點興趣也沒有。
「這樣窺視一個姑娘家是不道德的。」堂余幽對秋夢梁的做法發出微詞。
「是誰多事怕那姑娘被嚇呆,現在又說違背道德禮教,說來說去,這廂矛盾,那廂累了我的腳,你拿什麼來賠?」
「我所謂的拜訪是光明磊落的,我們又不是偷兒,挑這三更半夜,要是被人發現會壞了這姑娘的名聲的。」尊重是一門重要課題,卻不是人人願意學習,好友老是不拘小節,說也說不通。
「你是一個死——掉的人好不好!」秋夢梁對於好友的缺乏自知大搖其頭,這一搖,金雞獨立的瀟灑姿勢擺不住,恢復凡夫俗子的樣子。
「要當稱職的死人真不容易。」詐死本來就是個餿主意,堂余幽還是不以為然。
「誰叫你五歲成詩,六歲佈兵圖,七歲口預言,十歲拜相,十二歲帶兵,輾轉爭戰,身配六國相印,哪個野心分子要奪江山必欲先得到你,你不死,怎麼平息這些老是把你當墊腳石的野心家?」
秋夢梁陪著堂余幽一路走來,榮華寶貴、山窮水盡幾度擦身錯過,如果一個人想要人生高潮起伏、波折不斷,他的確是不枉此生了。
「這幾年累了你。」秋夢梁陪著他火裡來永裡去,幾度死劫都是靠他一身驚人武藝給挽救回來的,兩人雖不曾俗套的結拜歐血,但是肝膽相照在每個汗血淋漓的晝夜,你知我,我知你,就已足夠。
「要是知道我辛苦,就該把皇宮的財寶搬出來讓我吃香喝辣,左擁右抱的風花雪月一番,你害我這把年紀兩袖清風,一窮二白,還要受你差遣,愈活愈回去了。」
秋夢梁簡直像個怨婦的喃念著。
「夢梁。」堂余幽暗歎。他這好友是一等一的男子漢,惟一叫人受不了的缺點就是那一張如滔滔江河的嘴,不知誰有辦法堵住他。
「我知道,你又嫌我嘮叨了。」只不過多說了幾十個字,這也叫多啊?
「這位姑娘愁眉不解,看起來她的經濟壓力十分沉重。」有秋夢梁在身邊的好處就是他是個包打聽,問一就能知三,有時他還怕他打聽得太仔細,連人家祖宗八代都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