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噴火女郎

第4頁 文 / 陳毓華

    老奶奶一目瞭然,好笑之餘不禁莞爾說道:「是奶奶記性差,忘了告訴小緋已經把她的房間租給你……但是……小緋,你進房門時沒發現房間走樣嗎?」

    「哈哈哈!我太累了,沒來得及……哈哈……」

    換言之,她一上床就……人事不知了!

    沈野聞言,顧不得應該保持的良好謙謙君子風度,兩顆大眼猛往上翻,一副哭笑不得樣。

    丁緋無視沈野無聲抗議的大白眼,毫不淑女地打了個超級大呵欠。「既然事情說開了,我要回床睡覺去了。」

    啊?「什麼?那我呢?」

    才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他的窩、他的巢,居然無聲無息「變天」了,鳩佔雀巢啊!老天無眼。

    不行!他怎能眼睜睜、莫名其妙地被掃地出門?

    原以為在台北待了兩年的野丫頭多少會變得嫵媚些、淑女些、有女人味些,結果——就是牛,牽到台北依然是牛,她還是兩年前那匹不折不扣難馴的野馬。

    「睡客房吧!反正屋子裡多的是房間。」她作了宣佈。

    曾是武道館前身的丁宅,是幢改良式的五樓建物。它位於文教區的黃金地段,又在一所私立工專的對面。自從丁父在數年前去世後,老奶奶未免觸景傷情又無聊之餘,便將四、五樓的房間租給工專外地來的老師,而三樓以下則是自家人住。

    「沒有空房了。」老奶奶有些為難地說道。

    「沒有空房了是什麼意思?」

    丁緋和沈野好不容易同仇敵愾地異口同聲。

    「最後一間房撥給了跟你一起回來的那個『龍蝦』先生住了。」老奶奶連忙澄清。

    龍蝦先生?多奇怪的名字。

    丁緋一時意會不過來。

    「奶奶,人家有名有姓的,他告訴我他叫什麼來著……我忘了……唉!明天再問一遍吧!」

    龍驤的名字她聽過即忘。不甚清明的腦子,連他魅力四射的長相也記不全。

    所幸龍驤無從得知他無遠弗屆的魅力在丁緋跟前竟變成了一文不值的見光死,否則,他不扼腕嘔斃才怪!

    「你還帶野男人回來?」

    沈野聽見重點,忘記了齜牙咧嘴的痛。

    「嗯。」她猛點頭,不覺有何不妥的地方。

    「你們認識多久了?」他立即發揮辦案盤問犯人的超高一流口才。

    「晚上才認識的……」她想了想。「也說不上認識,我推車推得沒力氣了,才搭他順風車回來的。不搭白不搭嘛!」

    他頷首,相信她的話,只是不知為何,他心底竟有吁了口氣的奇怪感覺。

    丁緋也不多解釋,撂下話:「對了!今天你就在客廳裡打地鋪,從今天起我要搬回來住了。」

    千絲萬縷扯回頭,沒解決的事仍然懸著。

    「為什麼是我?」沈野不依大吼。

    「為什麼不是你?」她瞋了他一眼,對他的抗議無動於衷。

    「客廳是『馬克吐溫』的地盤。」馬克吐溫最怕熱,沒有冷氣根本活不下去。而沈野,很不幸的,他身患「冷氣空調排拒症」,所以,要他和馬克吐溫一起待在冷氣全天開放的客廳裡,他寧可露營去。

    當然,他是不會把這種「不光榮」的事自暴其短地說出來。露營——那是最最最不得已的辦法……

    「你不會要我建議你和『湯包』擠吧!?」丁緋又舉出鐵證。

    「湯包」,是奶奶的寵物,一隻整齊愛清潔又漂亮的粉紅豬,而儲藏室則是它的最愛。

    「丁——緋——你沒心肝!」他氣不過地挑釁。

    她可沒興趣奉陪,只想趁早回到她溫暖可愛的被窩。

    「蕭規曹隨,就該毫無怨言。」

    「這是暴政!」根本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嗚……

    她睇他。「我心情不好,不要再跟我抬槓。」

    她認識沈野可不止一、兩年,用什麼方法治他最有效,她瞭若指掌。

    這是他們陣前交鋒以來,沈野最快陣亡的一次,前後不過幾分鐘。

    他被壓搾得有如啞巴吃黃蓮——有苦說不出。老天!他已經足足三天三夜沒睡過一場好覺,不成,他非得舉行非常上訴不可——

    丁緋向來粗枝大葉,可是對沈野卻有著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的敏銳觀察力,看他的神情,他是準備磨她到底了。

    「晚安!」她實在沒力氣奉陪了。揮揮手,像趕只蒼蠅似的,繼而慢慢地爬上床,眼睛一合,不出半秒鐘,她小姐居然已入睡了。

    沈野歎了口氣。

    她總有辦法顛覆他的生活。她一回來,他就得鍛練好鋼筋鐵骨的身體,準備隨時去收拾她將源源不絕加工製造出來的麻煩和騷動。

    唉!罷了罷了,誰教她是他青梅竹馬的玩伴——

    看著丁緋沉靜完美如天使的臉孔,沈野認命地走了出去。

    ※※※

    一早,丁緋神清氣爽地走下樓梯來到餐廳。首先映入眼簾的,便是沈野那兩隻熊貓似的眼眶,和小媳婦受氣包的「腫」臉。

    丁緋忍不住笑,而且,是那種亂沒心肝的笑法。

    沈野猛扒了口稀飯,目光不善地盯了眼笑意盎然的丁緋。

    毋庸置疑的,兩年不見,她出落得更為美艷了。均勻高挑的身段,側看成峰的上圍,完全合乎成熟女人的標準,不過,也只有他知道,在她妍姿艷麗的外表下,有著一般人看不見的、白玉無瑕的本性和智慧。那些污辱身材豐滿、艷冠群芳必定是缺少智慧的話,一點也不適用在丁緋身上,一點也不!

    丁緋揉揉自己一頭豐茂短髮,探頭四顧張盼。「咦?那個『龍蝦』先生呢?」

    「咳!」無巧不巧,龍驤一身筆挺地站在她身後。「我叫龍驤。」他的咬字正確精準得可以去教正音班。

    丁緋恍然大悟地彈彈自己的前額。「難怪我覺得你的名字奇怪,哪有人好端端取個名字叫『龍蝦』的,哈!」

    龍驤忍俊不住蹙眉,眼底掠過一抹啼笑皆非的顏色。被人亂取綽號,本來就不是件多愉快的事,更何況這綽號還和自己的形象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大口扒著稀飯的沈野,強忍想噴飯的衝動,只見兩條黑眉毛不規則地抽搐著。

    好丁緋,她最拿手的本領便是翻江倒海、顛倒黑白,眼前這姓龍的傢伙就算能保持著一臉酷相,不得「內傷」卻是不可能的。

    「我還有要事纏身,必須告辭了。」看他渾身是混血兒的「顏色」,想不到中文卻說得不錯,居然還咬文嚼字起來。

    「既然如此,下次再經過這裡,歡迎再度光臨。」她由衷地說道。

    「你知道我是外地人,我的臉上有不一樣的標誌嗎?」

    「你身上有股濃厚的都會氣息。我不確定你是從哪兒來的,不過,反正不屬於這裡就對了。」

    龍驤聞言,平靜無波的眼驟然飄過一抹笑意,繼而,鄭重地伸出手。「丁小姐,十分榮幸認識你!」

    「好說、好說!」她也笑嘻嘻地伸出修長的玉指。

    兩手交握,新芽似的友誼在彼此的心中迸出了光華。

    送走龍驤,丁緋哼著小曲兒蹦進門,又自顧自地盛了碗地瓜稀飯,唏哩嘩啦吃了起來。

    嘴巴嚼著醬萊,丁緋活靈活現的眼珠在亂瞄一陣後,注意到沈野有點不尋常的臉色。

    「奶奶早泳去了?」

    寂靜半晌後,「嗯。」是從鼻孔發出來的聲音。

    才一眨眼,她的碗已經見底。

    「馬克吐溫呢?」

    「大概看見你回來,逃難去了。」

    丁緋是馬克吐溫的剋星。從小,丁緋老愛惡作劇地把它翻成四腳朝天,使它的「男性雄風」大受貶低,偏偏她是它的衣食父母,說什麼也反抗不得,退而求其次,只要見到她出現,它能逃多遠就逃多遠。苦命的人是沈野,等會兒,他還得幫「落難」的馬克吐溫送飯呢!唉!這在「二十四孝」裡算哪一孝啊!

    「我不會再拉它尾巴了。」她倒頗有自知之明。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他做了中肯的評語。

    「呃——」她拉長了音階後,便三緘其口不再搭話。說得也是,反正來日方長,長期抗戰,誰怕誰啊!

    「家裡的人你全問過了,怎麼獨獨缺我一個?不公平!」沈野的聲音裡有絲酸味。

    「你?」她的大眼睛眨了眨,有些茫然。

    好友十幾年的交情,再不濟,他也是他們的長期房客,她怎敢就這樣忽略、漠視他的存在?

    「我們打過照面啦,你——好像變老了一點,快要進入前中年期了吧?」

    沈野一口飯衝進鼻腔,一時間難受得兩眼暴凸,猛咳了起來。「我不過才三十三歲。」

    「那不是距離更年期更近了?」她兩眼一翻,不可思議地嚷嚷:「你居然這麼老了!」

    說他老,其實有點誇張。

    丁緋在八歲時,第一次見到沈野。他那張彷彿永遠勝券在握、篤定又滿不在乎的笑,一直維持不變。年紀愈長,那股懶洋洋又深具威脅性的奇特形象,就愈發濃烈。

    他總給她一種感覺:即使天塌下來,他都可以一肩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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