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陳明娣
「別亂動,你這個笨女人!」
他一個動作趨近,一手環抱她的背後,扶住她側倒的身子,一手為保持平衡撐在她的腰際,然後世界好像靜止了,兩人呼息咫尺,相望的眼眸彷似可以穿透對方內心……
一瞬間,只是一瞬間,她誤以為自己看到了塵封心底冀求多年的渴望,但,殘酷的回憶逼她面對現實。
不可能的,她不是早就說服自己放棄了嗎?哦,別再抱著徒勞的希望欺騙自己,她不能、也不想再經歷一次那樣的感覺。
「放……放開我──」她抖顫激烈地試圖推開他。
阮滄日凍住、僵硬地退開,莫測的眼瞳凝聚風暴凝視規避低垂的她──
她一直以為堅固封鎖的過去如潮水翻湧而出,她的手糾緊床單抗拒,急促、如戰鼓的脈搏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敲打;她極端恐懼他會從自己無法控制的心跳,猜測出她還是愛慕、奢求他,驚惶的她潤澤乾渴的唇,試圖說些什麼掩飾:
「你……你為什麼在這裡?」
他深沉瞟向她,克制心中因她排斥、推拒自己的舉動所引起的熾烈火氣,現下有更重要的事要解決。
「我要知道你這次受傷的真正原因。」
心一驚,她說:「我不懂你的意思,這只是意外──」
「是康易磬的舅舅親自動手的,還是另有他人?」她啞然驚訝的神情,證實他的推想,不給她否認機會,他口氣嚴厲又問:「你明知他的舅舅是黑道份子還牽扯進去?」
他語氣裡的威脅的怒火,令她一顫,抖栗地說:「你怎……會知道這……這些事?」
「是誰動手的?」他冰冷的語氣聽起來好危險。
「我……我不認識。」他投來威脅一瞥,韓惟淑吞嚥一下連忙又說:「我……真的不認識,我沒看到人……我被撞倒後暈沉沉中,只聽到一個男人說──」看到他霎時轉為冷凍的眼眸,她停住口。提起這些事似乎非常不智?
但,為時已晚,阮滄日堅持要知道:「他說什麼?」
「沒……」又是一記令人凍到腳底的凌厲目光,她支吾道:「呃,他……他說要我……我小心一點,這一次只……只是警告──」
「你知不知道你有可能因此送命?」他突然怒吼。「你有沒有用腦筋想過,你只是一個弱女子,他們要是對你──對你──該死!你有沒有替關心你的人想過?你──」
他好像不知該如何繼續,只能煩躁地踱著步;韓惟淑緊張地盯著來回走步的他,疑惑自己是否該說些什麼安撫的話?
「我──」才一開口,他突然抬起的眼,又令她閉了口。
「不准你再接近他,別再管他的事了!」他暴戾地蹙眉。
「他是我的學生──」
「他不值得你這樣犧牲。」他態度斷然。
「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只因為他的身世背景就被人烙下記號,對他是不公平的………他是我的學生,我有責任跟義務──」
「那就讓別的老師去負責、去盡義務!」
他霸道的語氣,令她語塞:「你──」
「看看你現在的模樣,難道這樣的教訓還不夠?」
她咬著唇說:「我不可能放棄的,易磬外表看來較實際年紀成熟許多,可是我知道他的內心其實是敏感脆弱的,每個孩子都需要公平地對待、細心地呵護──」
「他在你心中如此重要?」
她因他指控的眼神一悸。「我沒有……辦法……他是我的學生,我必須幫他──」
「放棄他──」
他以眼神逼迫她允諾,她直搖晃頭:「不行,我不能……」
該死,該死的頑固!阮滄日挫敗地揉扯頭髮,狂亂地尋找任何可以說服她的辦法,倏然他想到:「除非你保證不再干涉他的家庭問題,否則我會取消他甄選的資格,而且我保證他永遠永遠別想再有機會!」
「我不需要這樣的機會。」
白色三角巾固定住包裡石膏的右手,康易磬站在病房門口,高仰的臉帶著傲氣說:「我根本不想參加什麼甄選、什麼比賽,也不需要你給予的機會。」
「你差點害死了她!」阮滄日握緊拳逼近。
康易磬緊繃的臉色一白。他知道,都怪自己低估了舅舅的反應,才會讓老師陷入險境,他已經決定離開老師,可是,他不會在這個男人面前承認。他咬著牙不願在男人面前示弱──
韓惟淑眼看阮滄日充滿暴戾之氣迫近少年,慌忙從病床爬起,跌入兩人之間,張手護衛身後的學生嚷著:「不關他的事──也不關你的事了!」
阮滄日動作停頓,瞪視她阻擋的動作。
她緊接著說:「甄選的事已經不需要了;他的手受傷了,不要再傷害他,你走吧。」
阮滄日一聽怒火竄起,黝黑的眼瞳燃燒烈火直射向她,臉上表情瞬息千變,一扭頭忿忿離去,外頭偷聽壁腳的人差點被暴風掃到。
※※※
韓惟淑全身一軟,雙腳撐不住地往下滑,康易磬反應快捷,伸出未受傷的左手扶住她的左側;另一人自右側撐住──
「真是激烈,誰教你不懂他的心。」韓惟真邊搖頭邊命令康易磬:「幫我把她扶上床去。」
韓惟淑昏眩得閉緊眼,臉色蒼白地躺回床上。「你什麼時候來的?」
「跟他一起嘍。」韓惟真下巴一勾,意指康易磬。「還來不及出場,戲就上演了。」她放下背包,仔細端詳起康易磬:「想不到你這麼年輕就能當第三者。」
康易磬面無表情面對她。
「你在胡說什麼?」韓惟淑微睜眼,一臉迷糊,不知她在說些什麼。
「笨姊,你不知道人家在關心你,氣跑了看你怎麼追回來!」韓惟真拉了把椅子坐下,風涼地微笑著。
韓惟淑真不懂她在說什麼,沒理會她。
「對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她眼瞄兩位掛綵的人,朝面露心虛的姊姊開刀:「別想編故事騙我,剛才我可是聽到了哦!」
「你都知道了,還要我說什麼?」韓惟淑歎氣。
「不行,從頭說起。」韓惟真側目問始終沒吭聲的康易磬:「還是你要說,小帥哥?」
康易磬聽到這樣的稱呼,眉頭一皺。「是我害老師受傷的,這樣的事不會再發生了。」他猝然朝韓惟淑一鞠躬,義無反顧地走了。
「易磬?」韓惟淑困惑眨眼。
韓惟真歎氣搖頭:「怎麼大、小男人都是這副德行?大姊,我覺得你挑選男人的眼光有問題。」
韓惟淑揉著額際呻吟:「惟真,你好心饒過我吧,別再說些莫名其妙的話了。」
「剛碰到媽,媽說她先回去弄飯,叫我好好──陪你。」韓惟真得意笑了,湊過頭:「交易?你把事情從頭到尾說個清楚,我考慮考慮不再荼毒你,也不跟媽打小報告。」
她還有別的選擇嗎?韓惟淑看著她興味盎然的眼,無力掙扎,她把事情說了一遍……
「這麼說,你這次受傷還是因為康易磬那個流氓舅舅嘍!奇怪,阮大哥怎麼知道這件事?」韓惟真完美削出整條未斷的蘋果皮。
「我也不知呀。」韓惟淑沮喪地看著天花板。「原本以為可以幫易磬脫離這樣的環境,現在都完了。」
「世事難料啊!」韓惟真削好蘋果,自己吃了起來。「嗯……嗯……我倒覺得,危機就是轉機,嗯……這蘋果還真好吃。」
「那是學校同事送的。」韓惟淑心不在焉地回答,一愣:「你削蘋果不是給我吃的嗎?」
「喏──」韓惟真遞給她切成長方形的果核,手中耍著水果刀:「沒想到,阮大哥這麼關心你。」
韓惟淑正張口咬住蘋果核,就這麼停在那裡──
韓惟真斜眼看她一眼,說:「大姊,這樣很像祭神的那種動物耶。」
韓惟淑連忙放下蘋果核,不自覺揉揉發熱的耳,囁嚅:「你……好不容易正經一下,又開始胡說了。」
要不是因為關心,他怎會知道這些事?看來事情跟自己想像的有出入,她得好好想想怎麼辦了……韓惟真思考著,同時觀察陷入恍惚狀態的姊姊。
不可能的,知道這些事只是巧合……激動是因為牽涉黑道不良份子、怕惹上麻煩……這樣也好,當初根本不該接觸他,原本就是希望渺茫的事,現在只不過是從頭開始,她一定會想到辦法解決康家的事……也許此刻他正感到輕鬆、如釋重負,再也不必見到──
韓惟淑強迫把他的影子摒除腦海、努力將精神集中在學生身上,只是克制不了心底的落寞之意。唉……她好想敲敲自己的頭,笨腦袋!笨腦袋……忽地,吟唱的聲音淡淡飄過耳畔。
她斂神一瞧,韓惟真翻著膝上的原文教科書,狀似隨興地伴著隨身聽輕聲唱著:
……她急得慌
我想這樣告訴她啊
湖心草深長
我心無處藏
我心無處藏
湖心草深長
我心無處藏啊
我心無處藏……
突然,她的心一陣悸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