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陳明娣
她那麼肯定的語氣,令他憶起自那天在她家他就想問的問題──她是否到現在還迷戀著他?還是如她所說,那樣的迷戀很快就會過去?
不,他不想現在知道答案。
「強迫他只會激起他反叛的心理,最好順其自然。」她又說。
她的說法不能完全讓阮滄日信服,可是也有幾分道理。「絕不准跟他親密接觸!記得,他只是你的學生。」
她連連點頭,保證地說:「我一定記得。現在我可以走了嗎?」一手扣住自己的背袋,只等他一聲允可。
「還有一件事。」他盯著她看:「你頭上的傷跟他有關?」
她一怔,沒料到他問這事,小心的,她平穩地控制聲音:「沒有,完全沒有。」話一說完,她從椅上跳起。「我真的得走了,再見!」
絕對有關!在他回來之前,他會查清一切的。
第六章
他面色冷凝地出現在機場,來接機的中年男子提著行李,追隨他疾快步伐。
他突然停步交代:「你先把我的行李送回去。」
「阮先生,你要去哪裡?董事長夫人特別交代我──」中年男子無奈地看著他上了出租車。
無論他原先預期的是什麼,報告的內容絕對是超乎意外之外的。
回到瑞士十天,才收到公司安全部傳真過來的報告──
康易磬母親出身黑道家族,喪夫之後投靠綽號黑龍的弟弟林飛龍。黑龍是地方上的大哥級人物,包賭、包娼,前科纍纍,行事作風狠煞。
報告中還提到,這幾年他出入常帶著外甥康易磬,週遭的人都知道黑龍有意訓練他成為左右手。
她現在做的事等於是阻礙了黑龍的計劃,惡兆之感不斷充斥心頭,無法控制,他立即決定回國一趟。
不敢相信她竟會做出這種愚蠢的事!那個傻瓜,連基本自保的判斷力都沒有!仍然如同以前因氾濫愛心而陷入危險而不自知──
……
「你們誰爬上去救它好不好?」她哀憐的眼光求助地望著幾位男同學。
經過大榕樹下正要回教室的男同學們互望一下,眼神不由集中在領袖方向。他沉臉不語,一貫的不理會她;其它的人懂得暗示,沒人肯伸出援手。
她咬著下唇,如小媳婦般可憐兮兮地偷瞅他一眼,知道開口求他也沒用。困在樹上的虎斑小貓咪「喵──喵──」哀叫著,她憂心地瞧瞧樹上蜷縮的小貓咪,微漾水氣、盛著哀求之意的眼眸,緩緩地、緩緩地偷移向他,像是自言自語地吶吶說:
「它一定被困住很久了,要是不救它下來,它一定會死掉的……」
青少年期的男孩對於見義勇為還是有著不可抗拒的使命,一位男同學忍不住開口:「要不要幫她──」
「當……」午休的鐘聲響起。學校規定無論小學、中學、高中部皆是統一午休,所有的學生都得回教室午睡。
他掙扎瞥她一眼,像是下了決心,說:「我們走。」
她無措地看著所有的人都走了,樹上的小貓咪彷彿感受到被遺棄的無助,「喵………喵……」叫得更令人心慌,她別無選擇了──她望著高高的樹頂深呼吸,像是個要上戰場的勇士。
整個午休時間,她都沒回來──他知道。
隨著時間的過去,心中的懊惱更形增加,他難以克制地不斷抬眼看那空無一人的座位。她不會那麼傻一直在那裡陪那只笨小貓吧?
二十分鐘,三十分鐘,四十分鐘,午休結束了,上課鐘聲響了,座位上還是空空無人。
為什麼沒人注意,去找她回來上課?他表面平靜,但心底的煩躁啃囓得他坐立不安……
……
那一次她從樹上掉下來造成手臂骨折,令他懷抱罪惡感,直到她痊癒;這一次──頭部受傷只會是個開端,如果她再不用大腦的話!
他咬緊牙關,決心堅定無比,絕不能讓這種事發生第二次,該有人出面管管她過度的博愛!
別無選擇,那個人必定是他。
※※※
「你說什麼?!她怎麼樣?」
「我姊現在沒事了,啊,呀啊──」他雖沒提高音量,韓惟德仍被他猙獰的表情嚇到,不由自主地退了一大步,被身後的某個東西絆了腳,雙手徒勞揮了揮,在空氣中劃了幾個圓,「碰」一聲,臀部著地!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阮滄日追問著,一點出手拉他一把的意願都沒有。
韓惟德只得自力救濟。「哎喲,車禍,昨晚我姊回家途中被車撞傷,最近她真是運氣不好,先是遇上學生打群架受了傷,現在又──」
阮滄日不耐煩地打斷:「肇事者呢?」
「撞了人就跑了,幸虧路人熱心送她到醫院。」
他聞言臉色一變,又問:「在哪家醫院?」
韓惟德一報上醫院名稱,一眨眼就失去阮滄日的蹤影。
※※※
阮滄日突然的出現讓在醫院照顧女兒的韓母吃了一驚──
「你不是回瑞士去了嗎?」
「她沒事吧?」阮滄日滿腔的激動在看見病床上休憩的人影後沉澱,壓低聲音:「醫生怎麼說?」
「醫生說惟淑運氣好,沒傷到骨頭,只是外傷,還有輕微的腦震盪,需要住院觀察一周。」
阮滄日巡視著向右側睡的她,閉合的眼睫左上方有一處明顯的青紫瘀傷;擱在薄被上的手臂接近手腕處有包紮處理過的傷處;細細的手指關節上也有擦傷脫皮的紅腫,猜想得出其它部位必定也是瘀傷纍纍。
阮滄日無法勸服自己相信這只是意外,直覺告訴他這次意外一定跟康易磬的事有關。也許這一次只是警告,她才能保住小命,他一定得阻止這樣的事再次發生!
韓母停頓片刻,又說:「惟淑吃完藥剛睡不久,大概不會那麼快醒來,你要不要先回去,我會告訴她你來過的。」
「我在這裡等她醒。」他擰著眉頭、晦暗地說。
韓母一愣,忙拉過椅子:「那你坐,坐下來等。」
阮滄日沉浸自我思緒無意開口,窒人的沉默氣氛籠罩室內,讓人連呼吸都不敢太過用力,時間以極緩的速度流逝,最後韓母忍不住站了起來:「如果你不介意,麻煩你照顧惟淑一下,我出去買點東西。」
韓母走後,阮滄日雙手環胸,一徑盯著她蜷伏睡臥、寧靜無邪的面容,不平情緒油然而生──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轉變,他對她的感覺?從第一次見面她五歲、自己七歲那年,就強烈決定討厭她了,怎知現在對她的感覺是全面反轉。
任他如何搜尋過去記憶,就是無法找回當初那種盲目的厭惡;真的不喜歡這種感覺、無法控制自我、淪陷無底深淵的無助感覺。
也許童惟時的自己如此排斥她,是因為直覺知道,她或許是他這一生中最大的弱點;他該聰明地遠離她的,只要遠離她就能隔絕困擾……想到此,阮滄日臉上浮出自嘲的苦笑。可能嗎?似乎太遲了!
瑞士離這夠遠了吧?收到調查報告時,他絲毫考慮也沒有,唯一的念頭是回到台灣──再度記起她受傷的事實,阮滄日不由神色一緊。
可惜還是太遲了!她怎麼可以讓自己陷於如此的危險中?他蘊含忿氣的眼神不平地流轉於恬靜面容、對他怒意毫無所覺的韓惟淑臉上。
不公平,在自己為她奔波大半個地球、擔憂不已之際,她卻改變了、不若以往;他不再是她唯一追隨的目標,那迴避的眼眸是那樣明顯……
你對我的迷戀是否已經結束?他心底無聲地問著,微瞇眼竭力思索著,想找出些令自己安心的證據。
那天,在她家,他看見的是否是自己想像出來的影像?那時她是那麼鎮靜,好像被家人揭露、公開討論的少女暗戀情事與她無關,令他不禁懷疑她沒聽到什麼或是她根本不再在意,她唯一表示興趣、關心的只有關於那個小子的事……
想到康易磬,阮滄日腹中就有一股酸意發酵。要不是讓他無意中看到……她說話時,不自覺將頰畔的髮絲撩上耳的動作,不小心露出了酡紅如火燒般的小小耳蝸攫住了他所有注意,他不會輕易答應她的要求,不會讓他們有繼續密切接觸的機會。
阮滄日暫且將康易磬的事排除一旁,她燥紅的耳根代表的是什麼意義?
他的眼神專注,有某種渴求的描繪著那小巧耳沿,與記憶中迷人的那抹紅暈交疊──
你是否還迷戀我?現在?
他陰鷙的眼眸燃燒著熾焰──
她翻了翻身,也許是被他高溫的目光干擾,微啟的唇逸出一聲低吟,閉合的眼睫搧了搧,緩緩睜開了眼,迷離不清的眸對上了隱隱噴焰的黑眸,她像還在夢中似的迷濛微笑,輕輕地又合上眼;下一秒,她倏地睜眼,驚訝無比、難以置信地直眨眼!
過了漫長的五秒,她終於找到了自己的舌頭──
「你,你──怎會在這兒?」忘了自己的情形,她錯用受傷的左手欲撐起身。「哎,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