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陳明娣
「我自個兒來吧!」蝶姨接過龍蠸手中的熱鐵模,往柳伶兒的手壓下──
一道快速疾飛的灰影將她震退三尺,龍蜿等人因這陣勁風瞇上了眼,待他們再張開眼──
「宮主!」眾人不禁齊口驚呼。
「誰讓你們動她的?」嚴鈺長袖捲住暈厥的柳伶兒,冰例的聲音足以令聽者血液結凍。
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在蝶姨身上。她從地上爬起,帶著困惑回答:「啟稟宮主,是我帶她到這兒的。」
嚴鈺銳利如劍的視線射向她,無言地命令她解釋清楚。
蝶姨背脊竄過一股冷顫,多年的經驗讓她知曉嚴鈺正處於暴怒之中,若是她的解釋不能令宮主滿意,後果不堪設想;但她不懂她哪裡有錯,遂理直氣壯地說:「凡是屬『金璃宮』的人,身上皆該烙上金蛇圖騰,我見她手上並無──」
「她不必!」嚴鈺獨斷地說。
「可是,這是宮中的規矩,從無例外。」蝶姨不放棄地說。
嚴鈺冷冷地瞧她一眼,從腰帶內拔出一枚銀製「金蛇釘」,以內力將之彎曲,圈在柳伶兒細若無骨的手腕上。
「她身上已有『金璃宮』的標記,不須上印!」他的口氣嚴厲,表明不容他人置疑,便身命令龍蜿、龍蜻:「你們兩個跟我來!」
語尾末歇,他帶著柳伶兒口飛身旋出,不見蹤影。
龍蜻瞪大眼不知該往哪個方向走,龍蜿扯她一把說:「還不走!」按著,兩人也飛身離去。
☆☆☆
不一會兒工夫,兩人到了嚴鈺居住的「潛龍閣」。
這兒是「金璃宮」的禁地,非經傳喚,不得擅闖;因此龍蜿、龍蜻在外廊躊躇不進,忽聞──
「你們還不進來!」嚴鈺在屋裡輕喝。
她們進了樓,看見嚴鈺已將柳伶兒放在軟榻上,正在處理她手臂上的烙傷,她們安心地在旁邊等候。
上好藥,嚴鈺臉色凝重地巡視過柳伶兒失去血色的雙唇,緊閉濕潤的眼睫,心中隱隱抽痛!看著擱在自己龐大手掌上的纖細玉臂,更覺得她的脆弱;他不該為了自己可笑的自尊,而疏忽了對她的責任,他該好好保護她的!嚴鈺臉又一僵,記起心中的痛處,要不是……要不是她不認得他,他也不會這樣對她!
心性高傲的嚴鈺心中始終不能釋懷,兩人再次相見時,柳伶兒竟然認不出他就是那個被她糾纏不休的融哥哥。他為瞭解她身上的毒想盡辦法,而她卻完全沒把他放在心上,愈想他愈忿忿難平……
直到柳伶兒身子輾轉不適地扭動,嚴鈺才發現在不知不覺當中他緊握著她的手臂;他猛然放手,她潔白的柔膚上已泛出淤紫。
「宮主,伶兒小姐怎麼了?」龍蜿關心地詢問。
「她沒事。」嚴鈺突兀地直起身,掩飾住心中奔騰情緒,說:「我點了她的睡穴,兩個時辰以後才會醒,你留在這裡照顧她。」他指指龍蜻,又朝龍蜿說:「你跟我出來。」
在書房裡,嚴鈺詳細地詢問龍蜿在孫家時柳伶兒服藥的情形,及孫朝元對她的態度,聽了龍蜿的報告以後,嚴鈺陷入沉思,過了一會兒才令她退下。
龍蜿剛跨出了門,又被嚴鈺叫住──
「如果她問起你為何在此,你就說你跟她一樣,是我從孫家買來『金璃宮』當丫鬟的。」
「丫鬟?」龍蜿完全摸不著頭緒。「為什麼要騙伶兒小姐?宮主對她……」
嚴鈺用稜利的眼光制止她,厲聲交代說:「你別多嘴!」
「是。」龍蜿心裡嘀咕著,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
月色明晰,銀灰色的天空閃爍著無數的星子,是一個清朗的秋夜。
龍小蜚坐在高高的樹幹上,專注地盯著底下看,小腦袋裡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一雙靈活得嚇人的眼睛骨碌骨碌地轉,就像她肩上站的那隻小金絲猴一樣。忽見她眼一眨,身手敏捷地直起身,跟金絲猴勾著樹枝,由一棵樹蕩過另一棵樹,似乎趕著去什麼地方。
因心頭疑問重重而失眠的柳伶兒坐在涼亭裡,對四周的異動渾然不覺。她柳眉輕度,心裡想著這段日子所發生的事情──
她怎麼也想不透!她手上的烙傷已經不礙事了,為什麼蝶姨不讓她到繡房去工作?她想幫阿蜻的忙,阿蜻也不讓她幫,她們都說怕宮主生氣。她告訴她們,她是被宮主買回來當婢女,宮主怎麼可能因為她工作而生氣呢?她們全都支支吾吾地說不出理由,只叫她自己問宮主!
但,自從到「金璃宮」以後,她都沒有再見到宮主。
阿蜻和婉容告訴她,那天她暈了以後,是宮主出面,才讓蝶姨停手不再給她烙印的,手上的金蛇鐲子就是那時宮主給的,如果有機會見到宮主,她一定得記得道謝;當然也要問他,為什麼不派工作給她?
這實在不合理!婉容的身份跟她一樣,為什麼婉容就可以開始工作,她就不行?她承認自己的手腳沒有婉容俐落,但多少總幫得上忙呀!
她不喜歡這樣無所事事……還是在孫家好,雖然小姐給的工作多,但總覺得自己有用,不像在這兒,她好像是個多餘的人!唉──
她心裡真羨慕婉容,來這裡不過幾天,就跟宮裡的人處得像認識多年的朋友,每個人都親熱地叫她「阿婉」;而他們總是叫她「伶兒姑娘」,怎麼也不肯叫她「阿伶」,這「金璃宮」人真是奇怪!
「唉──」柳伶兒又一次歎息。
「咦!你是不是那個新來的宮女?」盛氣凌人的女童聲。
柳伶兒驚訝地抬頭,一個著石榴紅衫,腰繫紅底黑菱錦帶,辮發成雙環,機靈秀麗,年紀大約十歲的粉妝女娃,小手插腰,臉上微慍地打量著她。
「你不會是個啞子吧!」她的口氣甚是不耐。
「不是。」柳伶兒一笑,婉和地說。
「你叫什麼名字?」女娃像是審犯人地問。
「我叫柳伶兒。」柳伶兒看她臉上表情有點疑惑,猜測她大概是不識字,就以指為筆,在地上寫下自己的名字。「這是『柳樹』的『柳』,這個字是『伶』,這個是『兒』。」寫畢,她反問:「你叫什麼名字?」
那女娃不答又問:「咱們『金璃宮』的人,姓必從龍,名中含蟲;你是『金璃宮』的人,為何沒改換姓名?」
「我沒聽說這個規矩。」柳伶兒搖搖頭。
「從今以後你就叫「龍蛉」。」女娃也在地上寫下兩字。
柳伶兒又搖頭:「人家說:「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雖然不是什麼大人物,但是父母給的姓名,還是不能隨便更改的。」她歇口又說:「而且,也許過幾天,我以前的老爺就會來接我回去了!」
「你敢背叛『金璃宮』?」女娃一臉吃驚,不可思議她思忖:她是宮主親自帶回的人,宮主為她改了「金璃宮」的規矩,她竟然不知感謝宮主,還想著要離開「金璃宮」!」
「背叛?」柳伶兒不禁失笑。這女孩真是超乎年齡的早熟,說起話來像是習於指使人的老爺。
「你笑什麼?」女娃怒聲問,心裡不悅地想,她確實需要被教訓一下!
「對不起,小妹妹。」柳伶兒忍住笑,輕聲解釋:「我不是故意取笑,只是你說話的模樣真是可愛。」
女娃嘟嘴道:「不准你這樣叫我!你應該叫我「小總管」,我爹是「金璃宮」的總管事──龍蠙!我長大以後也會跟我爹一樣當總管事。」
原來她是總管事的女兒!柳伶兒這時才注意到她腰上繫著長長一大串的鑰匙,看她的說話舉止,還真像個「小總管」──
「我不追究你意圖背叛『金璃宮』,只要你好好聽我的話!」女娃板著末脫稚氣的圓潤臉蛋說。
「謝謝,小總管。」柳伶兒好脾氣地應道。
「嗯,很好。」女娃滿意地笑了。
忽然樹上傳來一聲夜梟的叫聲,女娃立刻斂起笑容,老氣橫秋地說:「現在你既是『金璃宮』的人,就該學學如何捉蛇、養蛇、馭蛇。」
柳伶兒嘗戒地退了一步,求證地問:「你說什麼?」
女娃察覺到她害怕地握緊拳頭,神色得意地拍起腰間繫的紅底黑菱錦帶,舉到柳伶兒面前,狡猾地說:「你看,這是什麼?」
柳伶兒定神一看──「啊!」地一聲尖叫,猛退一步,神色驚惶地嚷著:「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女娃動作快捷地一手捉住柳伶兒的手,把手中的錦帶湊近她的臉頰,頗有輿味地問:「你怕不怕呀?」
說也奇怪,那條紅色錦帶的兩端竟慢慢糯起,較粗大的一端還不斷吞吐出捆長有光澤的鮮紅捆線……想不到那女娃身上系的竟是條蛇!
柳伶兒使盡吃奶的力氣想掙脫女娃勁道十足的手,沒料到她用力掙出女娃的掌握後,女娃就軟倒在地,手中的紅蛇在地上緩緩爬行。
柳伶兒避開蛇,蹲在女娃身邊,伸手去探她的鼻息……條地,她如遭電極般的縮回手,慌亂無措地自喃:「怎麼會這樣?她怎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