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陳明娣
公孫良信驀地睜開眼,抬起手想擁住她,她卻飛身後退離他遠遠的,輕搖著頭幽幽地說:「忘了吧!我們是不可能的!」
「為什麼?」他不能接受這樣的結局。
「為了這個。」
婉容輕輕地拉起長袖,露出一截白晢的玉臂,倏地放下衣袖飄然地走了──
公孫良信孤寂地站在夜色中,腦海中浮現那盤踞在她手臂上的圓形金蛇圖騰,堅定地自語──他會解開這個謎的,他們一定會再見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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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疤痕褪去了!一隻極端男性的大手掌,動作輕柔地觸過緊閉雙眸上那片似雪如玉的凝肌。
柳伶兒一覺醒來,驟然發覺自己在一個陌生的房裡!她匆忙爬起,看到圓桌旁有一個陌生的男人坐著,冷硬的臉龐上,有一雙如蒼鷹般凌厲的黑眸正盯著她看!
「你是誰?」她畏怯地低聲問。
嚴鈺臉上閃過一道失望,陰霾地間:「你不認得我?」
見到柳伶兒困惑地搖頭,嚴鈺的臉忽地沉了下來,帶著指控意味說:「你竟然忘了!」
從公孫家帶走伶兒以後,他一直守著她,從上、下馬車直到住進客棧,都是他親自照料。他的心中有分難耐,期盼在她眼中看到久別重逢的驚喜;出乎意料地,她不但沒有欣喜的神情,反而有著錯認不了的恐懼。
七年來,他總是惦記著她,而她竟然無情地遺忘他!嚴鈺眼中閃爍著忿恕不平的火花,心中怒氣沸騰,橫眉豎眼地瞪著柳伶兒。
柳伶兒見他臉色忽郁忽怒,可怕的深遂眼眸含著莫名的情緒揪著她,渾身驟生懼意;她畏縮地往床深處縮起身子,漆黑、富於表情的雙眼,怯怯可憐地凝睇他。
嚴鈺將她恐懼、防備的態度收在眼底,愈加忿怒!以前她不是這樣看他的,她的盈然明眸應該盛著全心的信任,不是──
「碰」地一聲巨響,嚴鈺發洩地擊毀圓桌,如旋風似的揚飆而去。
柳伶兒緊繃的神經一下子放鬆,全身不由自主地經顫,她縮在棉被裡抱緊自己,茫然不安地流淚。
小姐跟婉容到哪裡去了?她怎麼會往這裡?他又是誰?這許多無解的問題令她心慌,孤單的地無聲地哭泣,心裡祈禱著剛才發生的事只是一場夢,等她醒了,她還是在自己的房裡跟婉容一起,小姐會凶巴巴地催她快點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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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盞茶時間。
嚴鈺單手端著托盤進來,發現她滿臉淚痕地睡著了。
他若有所思地端詳她,氣憤的情緒已經平復;既然已經將她帶離孫家,他也只好對她負責了,絕不是因為他對她無法忘情!嚴鈺這樣告訴自己,不肯承認即使她不記得他,他仍然關心、在乎她。
「起來,吃飯了。」他不帶感情地推推她。
柳伶兒倏地驚醒,戒慎地仰望他。
他面無表情地把托盤放在床沿,聲音冰冷地下命令:「把東西吃了!」
「你是誰?這裡是什麼地方?」她雖害怕仍堅持地問。
他莫測高深地盯她一會兒:「我是你的主人,這裡是客棧。」
「怎麼會……我不懂……」柳伶兒庭起兩道細眉,不成聲地輕訴。
嚴鈺瞭解她的個性,她的外表柔弱,內心卻是固執,沒有得到詳細的解答,她是不會罷休的!
「你家主人把你賣給了我,從今以後我就是你的主人,你是屬於我的!」他的語氣不佳,一半是氣惱自己拿她沒轍;在宮裡只要是他交代下來的事,從來沒人會多問,而是立刻去執行。
「我還是不懂,老爺從來沒當我是僕人,怎麼會把我賣給別人?……啊!該不會是小姐……」她頓時忘了嚴鈺在場,自言自語起來。「……小姐一定是怪我動作慢,一怒之下就把我給賣了。」
嚴鈺寒著臉盯著一臉倉皇的柳伶兒。
「老爺,請問您花了多少錢買我?」柳伶兒突然間。
嚴鈺愣了半晌,才瞭解柳伶兒口中的「老爺」是指他。他不知該如何反應,清清喉嚨,隨便說了一個數字:「二十兩。」
「這麼多!」
柳伶兒瞪大了眼,二十兩對她來說是筆大財富,在孫家逢年過節老爺都會給賞錢,十幾年下來,她也不過存了十一兩。她實在捨不得這筆錢,但為了回家,也只好割捨了。
「老爺,請您送我回──」
「不要叫我老爺!」嚴鈺受不了地低吼一聲,煩躁地在屋內跺了幾步,咕噥自語:「我不過才大你五歲──」柳伶兒看他臉色又變得難看,噤若寒蟬。
嚴鈺意識到突然的寧靜,回過頭命令道:「有什麼事,繼續說呀!」
「我想請……爺……」柳伶兒不知如何稱呼他,乾脆跳過。「送我回咸陽。」
「你回咸陽做什麼?」他銳利的目光射過來。
「我想回家。」她一看他的臉又變色了,急忙解釋:「我知道小姐是一時衝動才會把我賣了,可是我們老爺並不知情,等他知道以後,一定會責怪小姐的。所以勞煩……爺您好心送我回咸陽,我家老爺一定會把二十兩還給您,至於這一路上的花費……爺您放心,家裡我還有十一兩銀子放在廚房嬤嬤那裡,可以都給您。」她透過濃密的睫毛觀察他的反應,情形好像不太樂觀。「咸陽城很大,您一定會找到比我更好的婢女。」她再加上另一項誘因。
嚴鈺覺得異常疲倦,他費心地把她從孫朝元手中救出來,她卻不知死活地想再回到孫朝元的魔掌中!她這般沒有心機,難怪會置身於危險中!
「不行,你得跟我回宮!」他再怎麼冷酷,也不可能眼睜睜看她回去送死。「我沒有時間再找別的婢女。」
「我們家小姐一定忘了告訴您,我是一個很糟的婢女,我不會烹飪,又不能吃苦耐勞,更糟糕的是,我有天生的病症,每十天就得吃一次藥,那個藥很貴的哦──還有,因為這個病,我很容易累的,得常常休息……爺您買了我這樣的婢女肯定虧本的,不如──」
「你既然知道,就乖乖地把飯吃了,上床睡覺,明天一大早就要趕路。」嚴鈺冷冷地插嘴,全身散發出不容拒絕的威嚴。
柳伶兒識時務地閉上嘴,埋頭吃飯,心裡盼望老爺能早日來接她回去。
☆☆☆
「金牛道」是由陝西南部到四川劍閣的古道,春秋時即具雛形,歷代由蜀出入漢中多經由此路,翻越米倉山。
嚴鈺、柳伶兒一行人,經過兩天的奔波,終於到了米倉山麓。由於山高谷深,通窄險阻,因此得捨棄馬車,騎馬上山。
嚴鈺這次陝西行,只帶了六名侍衛,分別是龍螗、龍蠐、龍蟠、龍蠔、龍蚰、龍蟜。他們六個都是「金璃宮」自小收養的孤兒,由嚴祈經自挑選、訓練,專門保護嚴鈺的安全。
多年的相處,他們與嚴鈺之間有種血脈相通般的默契,完全不需要言語的溝通。嚴鈺只要一動念,他們便會迅速行動,完美地完成任務。
但是,現在事情有了變化──在停留的這一個時辰,他們六人應該早已整好裝備,整齊劃一地騎在馬背上,準備好隨時出發才對,可是他們卻還兩腳踩在草地上,隨意地圍成個圈,神色困擾地注視圈中的「小人兒」──柳伶兒!
說她是「小人兒」,還真名副其實。龍螗、龍蠐、龍蟠、龍蠔、龍蚰、龍蟜六人都有外疆邊人的血統,不僅長相不似漢人,身長也高出漢人許多;而柳伶兒的身材在漢人中已屬袖珍,更別說置身在比漢人更高大的六人侍衛中了。
「我真的不行。」她辛苦地仰頭跟他們打交道。
「宮主快回來了!」開口的是六人之首龍螗。
「我知道。」她可憐兮兮地應道。
兩天下來,她已經知道宮主的脾氣了,只要他決定好的事,就必須完全被遵守,不准有任何折扣,否則他會以令人血液結凍的冰冷眼神盯著你,讓你全身悚然,雙腿打顫。
為什麼柳伶兒這麼清楚那種駭人的感覺?因為他就是這樣對付她的,只要她提起回咸陽的事。
「我也不想惹他發脾氣呀!只是他一擱下命令,『咻』地就不見了,我根本沒機會跟他說我不會騎馬。」她哀怨地歎道。
「宮主要你上馬,你就得上馬。」最年輕的龍蟜平板地說。
「可是我……怕,它那麼高……」柳伶兒已經跟他們僵持了半個多時辰,她覺得好疲倦。
「我們的馬都是經過訓練的,只要你牢牢地握住疆繩,就好像坐在椅子上一樣。」低沉具安撫性的聲音是善於觀察的龍蚰,他注意到她的倦態,只要再加點勁就能勸服她了,他對龍蠐眨了眨眼。
龍蠐接到了暗示,接口說:「是呀!騎馬再簡單不過了,你只要輕鬆地坐在上面欣賞山景,馬兒自己會找路的。龍蟋、龍蠔,你們說對不對?」
龍蟋、龍蠔點頭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