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陳美琳
「你?送晚餐給黎莎?」娜娜皺起鼻子。「不會有用的,你忘了惹她生氣、讓她哭的人是你?」
桑肯恩用著警告的眼神望向娜娜,而娜娜也很清楚那是要她閉嘴的意思。老闆情緒不佳,即使是一向直呼肯恩名字的她也只能吐吐舌頭照他的吩咐去做,把沙拉、麵包和雞肉濃湯擺上托盤遞給他,考慮了半晌又遲疑地問:
「你會向她道歉嗎?我去看她時,她羞愧得連抬頭看我都不敢,你應該做點什麼讓黎莎明白她不需要如此,畢竟——」她瞄了他一眼。「她其實並沒有做錯什麼。」
「我知道錯全在我,如果妳允許,我正嘗試去做一些彌補。」
娜娜會意地側身讓出路來。
「你的嘗試可得耐心點,想想你欠她的可不只一句『對不起』。」她叮嚀著,而桑肯恩已經不耐煩地走開了。娜娜聳聳肩,開始準備端食物給霍奇。
該死!連娜娜都在告訴他該怎麼做,而她不過是剛巧撞見了他們的接吻。不,誠實說來那不算一個吻,充其量只能算是「攻擊」。他攻擊了那個柔弱無助的女子,他幽默地挖苦自己一下,這不就是此刻他拿著托盤的原因?
越靠近她的房間,桑肯恩的步伐越慢,行事一向甚少猶豫的他忽然間遲疑了起來。要是她還在哭怎麼辦?他無法應付一個滿臉是淚的女人,尤其他根本還沒有想出該對她說些什麼。
再怎麼拖延都是可笑的,屋子就這麼大,他能花多少時間去走?一抬頭就已經到了客房門口。他舉手,又放下,第一次訝異自己居然這麼緊張。他微微扯動嘴角,適時調整了自己的情緒。有什麼好緊張的?又不是進去求婚!而他早就決定這輩子不會要求任何女人和他共組家庭了。
想通了之後,桑肯恩舉手輕輕敲了敲門。他可以應付的,不管安黎莎已經恢復平靜還是仍在哭泣,他一定可以冷靜超然地安撫她。
推開門走進房間,桑肯恩發現安黎莎已經不哭了,她好像在縫補著什麼。
縫東西?這是她發洩情緒的奇怪方法嗎?桑肯恩蹙眉往她走去,她的反應卻說明了她以為進來的人是娜娜。
「謝謝妳,娜娜,我沒事了,晚飯我等會兒再吃,妳——」安黎莎放下手中的針線抬起頭,一抹笑容就在看清來者是桑肯恩時便消逝無蹤,臉色也益顯蒼白。
桑肯恩把拖盤置於桌上,嘲諷地說:
「很明顯,妳從不曾想過我會替妳送晚餐來。」
「勞煩你了。」安黎莎只能這麼說,雙手竟不可控制地開始顫抖。
桑肯恩瞇起眼睛,因為他看見了她緊緊相握且不斷顫抖的手;他看得出來她很害怕,他更清楚讓她怕得發抖的人是他,這一點令他幾乎又要發怒。
「沒有人親吻過妳嗎?安小姐,還是妳只對我的吻感到厭惡?」他邪邪地問,刻意想激怒她。
可惜安黎莎沒有勇氣對他生氣,她最不想做的便是和一隻獅子對峙;桑肯恩失去控制時會變得多麼強硬蠻橫,經過了這一次,她應該更清楚。
她甚至連看他一眼都不敢,低著頭以強裝出來的淡然說:
「你在前廳對我所做的事是不可原諒的,如果住進牧場代表我得接受這樣的侮辱,我希望你允許我立刻離開。」
這些話讓桑肯恩想起自己送晚餐來的目的,他是來安撫她,並非趕她離開。
「妳還有什麼地方可去?」他問,語氣不再譏嘲。
「我可以去依玲那裡,她——她曾邀我和她同住。」
「依玲那裡人來人往,口耳相傳,妳喜歡天天有人同情地問起有關妳五年前離開天使鎮的原因?」
安黎莎倏地站起來,終於直視他的雙眼,只是她的眼神像是溢滿著受傷的神情。
「你——你沒有資格提起這件事!」她稍稍提高了聲音,有股衝動想把往事對他和盤托出,讓他明白自己才是最最不該拿這事來傷害她的人。
桑肯恩有些訝異她的爆發,隨即聳聳肩。
「抱歉,我無意提起令妳難過的事,我只是想提醒妳依玲那兒並不會比這裡適合妳。」
「環境無法完全適合我,但我必須學著去適應環境!在外頭幾年我早已學會這點。」她坐回床上,繼續替衣服做粗縫。「謝謝你替我送飯來,如果沒別的事——我想繼續我的工作。」
他沒有離開,反而靠了過來,好奇地盯著她手中的東西。
「妳在縫什麼?」他問。
「衣服。」
「衣服?需要衣服為什麼不去買?要這麼辛苦自己縫?」
「我要是有錢就不會寄居在這裡,而且這衣服是做來賣的,不是我自己要穿的。」她淡淡地回答,一心只希望他盡快出去,好讓她加速完成這件衣裳。
「妳幫娜娜的忙就能住在這裡,而這裡衣食無缺,妳何須急著賺錢?」
她抬起頭看著他。
「我需要掙來的每一分錢來幫我離開這裡、離開你。」安黎莎聲音雖低,卻很清晰地傳遍整個屋子,當然也傳進了桑肯恩的耳裡。
「妳不能離開這裡!也不能離開我。」桑肯恩由齒縫擠出第一句,卻把第二句嚥回肚子裡。
「我要走。」安黎莎頭也不抬地回答。
「為什麼?就因為我在前廳對妳的侵犯舉動?」桑肯恩走近一步,再次解釋:「那只不過是個吻,妳不需要這麼——」她受傷及惱怒的表情令他無奈地住口。
「好,好!我願意為剛才在前廳所做的事向妳道歉,是我無禮的衝動冒犯了妳,請妳原諒。這樣可以了吧?妳能不能別再提起離開的事?」
「如果發生在前廳的事對你——對你而言是如此輕賤,為什麼你還要做它?」安黎莎既生氣又羞愧,她一味低頭將針穿過布料,這只不過是在掩飾自己多變的情緒,實際上她根本心不在焉,幾次差點扎傷了手。「我遲早要離開這裡,你下午的行為只是增添了我的決心。」
「我絕不允許妳再回去過那種孤單無依的生活,絕對不行!」桑肯恩懊惱地背過身去。輕賤?他對那個吻有太多的感覺,但絕對沒有「輕賤」的意思。而且他已經道過歉,她究竟還要要求什麼?天知道他對她已經做了這一生中最大的讓步。
「你無法命令我,桑先生,我只做我自己想做的事。」安黎莎的勇氣終於被激了出來。
「天殺的,我不能。」桑肯恩吼著,隨即又想起娜娜的話,於是他深吸了幾口氣,試圖平抑高漲的挫折感。
真該死,他又在嚇唬她了!這樣不僅解決不了事情,還會使他倆之間弄得更僵。
「怎麼樣妳才肯打消離開這裡的念頭?」他乾脆直接問。
這句話倒叫安黎莎訝異了,他說得好像很希望她留下來似的。
「為什麼你會在乎我留不留下來?」她低聲問。
桑肯恩回過頭,用著可以令她臉紅的熾熱眼神凝視她。
「妳明知道我對妳有股莫名的情感,強烈而難以解釋。它們深入我的血管,擾亂我的心跳,混淆我的思考方向,還挫折了我傲人的自制力。我也不知道為什麼要在乎妳的去留,也許妳願意好心地給我一些提示,安小姐。」他說得令她臉紅心跳,看向她的那雙眼睛更是深情如泉湧。
對於桑肯恩的告白,她不曉得該說些什麼,於是低下頭去繼續縫她的東西。天!瞧瞧她先前縫的,針距大小不一,線條也歪了,明顯是受到眼前這個男人的影響,她必須把它們拆了重新再縫一遍。
見她似乎不打算說話,桑肯恩只好再度開口。
「現在告訴我,妳是否已經打消離去的念頭了?」
安黎莎依然沒有回答。她想走,而他不同意,現在說出來也沒有用。
「沈默究竟代表什麼?」桑肯恩的飩耳音說明他正極力召喚他所有的耐性。「我需要保證,請妳對我說妳絕不會一聲不響地悄然離開。」
「你也能給我保證嗎?」安黎莎也低聲地問。
「什麼?」桑肯恩懷疑著自己的耳朵,她居然在對他要求某項保證。
「如果我繼續留在這裡,你能否保證——你必須允諾不再企圖侵犯我,即使只是一個你認為沒什麼的——吻。」話才說完,她就對自己提出的要求感覺很不自在。
「妳這麼討厭我的親吻嗎?不少人說過我有一流的技術呢!」桑肯恩挑逗地看著她,語氣有危險的味道。
安黎莎的臉羞得更紅,根本拒絕抬頭看他。
「你——你不該說這些話,它們聽起來很——很不規矩。」她吶吶道,實在想不出來更好的形容詞。
「我只是個野蠻的惡棍,對妳所謂的規矩自然懂得不多。」桑肯恩語帶嘲諷。「放心吧!安小姐。除非有妳的允許,否則我絕對不會再無禮地攻擊妳,這樣可以了嗎?」
她點點頭。
「只要你記得自己的承諾。」她暫時是無處可去,甚至依玲那兒也如他所說的不適合,除了留下來,她已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