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陳美琳
淚水在不知不覺中滑落,無法洗淨她的靈魂,卻駭著了正處於情慾邊緣的司徒青鷹。他停下了在她頸部游移的唇,雙手扶著她的頭要她看著他。
「為什麼流淚?」他問。
她閉上眼睛。
「你醉了。」她說,反倒像在說服自己。他醉了,所以這一切都不能算數,不算數。
「我沒有醉,沒有醉到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的程度。」用拇指拭去她頰邊的淚水。「為什麼哭?告訴我。」
並不是擦掉淚水就擦掉了心痛,新的眼淚頃刻間便取代了舊的,沾濕了司徒青鷹小心翼翼的雙手。他再替她抹去那些濕潤,微微顫抖的手顯示出他的內心是完全的不平靜。
「不要只是掉眼淚,你開口說說話,求求你。」
方嵐若雙手掩面,無聲的垂淚轉為壓抑的輟泣。要她說什麼呢?她為什麼哭?這個問題她根本無法回答。
「你-──你該死的究竟在哭什麼?!」司徒青鷹受不了了,他吼著,一拳槌在她躺著的枕邊。
方嵐若的哭泣越來越不可控制,司徒青鷹一把拉起了她,粗暴地拖著她下床站好。
「你完好如初,沒有少塊肉也沒有少根骨頭,只要回房間徹底洗個澡,我在你身上留下那些隱形的痕跡就可以完完全全消除,就這麼簡單,你用不著哭!」他嘶啞著聲音道:「原來是我錯了。我以為你的抗拒並不認真,以為你多少有些依戀著我的吻,結果證明是我高估了自己,你對我的厭惡還是那麼深,縱使是咬破了嘴唇也無法忍受我的碰觸。」
除了哭。方嵐若不曉得自己還能怎麼樣。他的指責有對有錯,她的反抗是不認真,原因是她對他早已不再感覺厭惡了。老天,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她只要一想起偉平的笑臉就覺得愧疚。她怎麼能就這麼把他淡忘了?她怎麼能?
她聳動的雙肩和抽泣的聲音終於令司徒青鷹完全脫離了自制,他大步走過她,拉開房門,指著外頭對她吼著:「出去,同你自己的房間療傷去吧!去對林偉平懺悔你的不忠,我不會在乎的,我已經不在乎了!」
方嵐若含著淚看了他一眼,轉身跑回自己的房間。司徒青鷹碰的一聲把門摔上,門佇立刻響起東西碎裂的聲音,以及一連串的咒罵。
雷豹和風允文早在司徒青鷹「請」方嵐若出去時便躲在自己房裡隔著門縫愉看了,這會兒則雙雙來到客廳。看著兩扇緊閉的房門搖頭歎息。
「還是不要談戀愛的好,怪痛苦的。」風允文這個從沒戀愛過的大男人頗有感想地道。
「你到底懂還是不懂?」雷豹以專家的口吻駁斥他。「戀愛是一定要談,而且最好是經常談,就像每天都得吃飯一樣,不過千萬要記得別太過深入。吃膩了排骨飯就換雞腿飯試試,這麼一來就沒痛沒苦了。」他拉著風允文往房間走。「唉,睡覺!看情形嵐若的管家生涯就要結束了,我們馬上就能回到自個兒的地方,這真是這場「不幸」中唯一的「幸運」,阿彌陀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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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方嵐若可以說是整夜沒睡,然而時間一到,她還是紅著雙眼到廚房準備早餐。煎了蛋和肉片,烤了土司,咖啡也煮好了,她才去敲雷豹和風允文的房門,要他們起床準備上班。
然後她站在司徒青鷹房門前,再三猶豫還是沒法敲響房門喊他吃飯,她害怕地餘怒末息,兩人再碰面又會掀起狂風暴雨。
請阿風或雷豹叫他吧。最後她打定主意。她不想在這時候見他,就躲在廚房裡把已經洗好的碗筷再洗個兩、三次,等他們全到公司去了再回餐廳收拾餐具,這麼一來應該是不會遇著他了。
真希望能逃回阿姨那裡去,她好想盡情地哭一場,然後靜幫地想一想。每次和阿姨通電話她都努力讓聲調保持輕鬆愉快,可是現在不行了,只要再聽見阿姨的聲音,她一定會忍不住哭出來的,真是儒弱得可以!
她轉身要回廚房拿果醬,後頭的門碰的一聲開了,嚇得她塢著胸轉了回來。而且一轉過身就看見了司徒青鷹。好巧,方得她幾乎要尖叫了。
他看起來明顯也是徹夜未眠,眼睛佈滿紅絲,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鬍渣子,整個人沒什麼精神。怒氣也不見了蹤影。
看見他,方嵐若興起的第一個念頭就是想逃,逃到房間、廚房、外頭,哪裡都好,要能逃回高雄那就再好不過了。不過念頭歸念頭,她的雙腳可沒有行動的勇氣,於是兩個人就這麼站著,他看她,她不敢看他,四週一片寂靜。
再這麼下去兩個人都會憋死的,方嵐若想,不願這麼耗著就得說點什麼,但她能說什麼呢?對一個昨天才讓你嘗盡溫柔和殘酷兩種滋味的人。
「早餐好了,你梳洗一下就可以吃。」漂亮、盡責且完全公事化。
司徒青鷹依然盯著她看。
「你也沒睡吧!」他問,又恢復了關心的語氣,怒意彷彿隨著酒精一塊兒消退了。「今天清晨你才──為什麼又一大早起來準備早餐?」
「這是我的工作。」她做了最簡單的回答。
「一天沒早餐吃死不了的。」
「契約上頭白紙黑字寫得一清二楚,身為管家必須負責你們約三餐,我只是做我該做的事。」
一陣沉默之後,司徒青鷹開口;「你生我的氣了?為了今天清晨我──」
「沒有,」方嵐若很快地搖頭,她不願他再提起她極想忘記的事。「我沒有生氣,你──你只是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這點我很瞭解。」
「如果我真是醉到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整夜都睡不著,就這麼睜著眼直到天亮?」司徒青鷹歎氣,苦澀地道:「是,我是喝多了,對你說了許多不該說的話,也做了許多不該做的──」
「別說了!」方嵐若出聲打斷。「那沒什麼,純粹是酒精作祟,我能瞭解,真的。」她慌慌張張的,眼睛東轉西轉,就是不敢看他。
又一聲歎息,苦苦澀澀的聲音傳來
「你真是殘忍,居然可以說出這種話。」
方嵐若抬頭了,直直地看進他那雙眼睛,裡頭載滿的壓抑情感令她更為驚慌。
「啊——早點都要涼了,你快去梳洗,我馬上到廚房去倒咖啡和拿果醬。」她轉身朝廚房急步走去,沒想到手又讓司徒青鷹給拉住了。
方嵐若一驚,攸地記起清晨與他拉扯,終至被困在他懷中那一幕。別又來了!她在心底吶喊著,千萬別再來那麼一次,她會崩潰的,會捨棄所有矛盾的情緒,只求能永世棲息在他懷中。
「別怕,」彷彿知道她的恐懼,司徒青鷹立即鬆開了手。「酒精已經退去,我也醒了,真的醒了,我知道你不喜歡我碰你。」他扯扯嘴角。「還想回孤兒院走走嗎?後天要下南部談挪筆生意的是雷豹,你要不要跟他一塊兒去?」
看著她驚愕欣喜的表情,他笑得頗為無奈。
「雷豹當天就得回來。你喜歡的話可以多待幾天,什麼時候想回來,就打通電話,我會派人去接你。」
方嵐若愣住了。過了許久才回到現實。是真的,他居然肯讓她回去看阿姨和那群小淘氣,她沒聽錯!但——這個向來說一是一的男人為什麼讓步了?是因為對自己逾矩的行為感到歉疚?還是──還是因為對她的在乎?
不論原因為何,她的心深受感動是真的,好想對他說點什麼。她好想好想!
「為什麼是別人?」最後她輕聲問。「如果我打電話,你會來接我嗎?」
聽見她的話,已經轉過身去的司徒青鷹停下了腳步。他動也不動,半晌後才背對著她回答:「我會拋下一切事務去接你。只要你肯打電話,只要你肯。」
第八章
方嵐若回到孤兒院時,發覺院裡正在大肆整修,老舊的教室已經拆除,空地上也種了一些樹木,另外還增設了許多遊樂器材。
「阿姨,這──這些是做什麼?」方嵐若環顧四周,頗覺詫異地問。
「整修啊!」陳雪回答,她看起來比方嵐若更加訝異。「是司徒青鷹堅持花錢整建的,怎麼你不知道這件事情嗎?」
「他?」
陳雪微笑點頭。
「並不是他花錢資助孤兒院我就說他好,事實上見了面我才感覺他並不像你所說的是個黑道流氓。」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方嵐若蹙眉問:「阿姨什麼時候和他見過面?我怎麼都不知道?」
「就在你上台北不久。他親自來找我,說希望能為孤兒們做點什麼,當時我還以為是你感化了他,令他無情冷漠的心也產生了愛和溫暖呢。」
「我什麼也沒有跟他說,我們根本就很少說話。」方嵐若喃喃道,腦子裡一值在想著司徒青鷹忽然出資讓孤兒院整修的原因。如果他是這麼有愛心,當初為何不肯乾脆把這塊地捐出來,還扯出要她當管家這種荒謬的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