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席絹
「嗯,去看了媽媽的花圃,今年花匠改植了一園玫瑰當主題。」
「有沒有看到新奇的玩意呢?」
「哥哥,您在暗示什麼嗎?我都聽不懂耶。」逐漸清醒中,她掙扎著半坐起來,站在一邊的夜茴早已替她墊好背後的羽毛枕。
「晨,除非『那人』怠忽職守,否則你該看到了某位唐姓員工的出場了。而我們都知道那樣的人不可能有操守上的問題。」
「是外公的主意吧?你怎麼不阻止?」前日舅父們仍不改大驚小怪的態度,直誘哄她索性搬來莫家長住,別教單家的烏煙瘴氣污染了她純潔的心靈。
「如果你見過他,一定知道他固執得讓人不願浪費口水勸阻。莫家栽培人才的手腕,通常或多或少給了些恩惠來取得別人的愚忠。咱們祖訓開宗明義就有這麼一條:施恩是世上最便宜的收買。」
曉晨嗤笑了出來,清晨的第一波噴嚏也就這麼引了來。不知何時由廚房轉了一圈回來的夜茴,已奉上一杯山楂茶。打完噴嚏、道完謝、呷上一口茶,才有空回應兄長的話:
「謊言不會因是善意而被寬餚;不望報的施恩是為了得到更赤誠的奉獻……。」
莫氏家訓「營商篇」總有一些令人噴飯的名言。小時候讀書讀累了,總愛跑入外公的書房翻閱那些泛黃斑駁的「寶典」來笑上一笑。如今她可以隨口背誦上好長好長的一段。
莫家享盡榮華富貴近百年,這些處世之道的奉行,正是昌盛綿延的主因。雖厚黑得難登大雅之堂,亦不敢與古代「誡子書」、「顏氏家訓」、「朱子家訓」並論。但事實擺得明白,仁義道德的大話說盡,如今朱子何在?諸葛何在?顏之推何在?在的只有文字,教導著崇高無上的道德標準,卻無法行於世,無法實踐,只能是理想。
信孟子的「性善」,不如信荀子的「性惡」。把人性定位得低下,所要求的標準便不會太高調嚴苛。符合人性的家訓才會有利於子孫的傳承生存,否則,立意再完美的家訓,終究也只能擺在故宮當好看的裝飾品罷了。
名利雙收的不二法則:要能做事,也要能造勢。
呀,偉大的「莫氏家訓」。多少人渴望而不可得,得之卻又不能意會。多麼的可惜可歎!
「晨,別又笑岔了氣。」電話的另一頭,可以想見莫靖遠又笑又擔心的表情。
「不笑了。我正在喝山楂茶,加了楓糖,是你上次寄回來的,味道很好。」
「是夜茴的手藝好吧?有沒有謝謝人家?」
「有呀。」將杯子遞給夜茴,她專心講電話:「哥哥,你是不是沒告訴『他』我的長相與性情?」
「外公當你是小公主、小心肝的疼著,形容起你便不脫主觀的認定。唐勁既已接收了謬誤的資訊,我又何必多事的糾正?何況你是我們心目中的小公主沒錯呀。」他早料到唐勁會搞錯。畢竟呂莫若的事件鬧得方興未艾,八卦雜誌錯把馮京當馬涼的以為夜茴是正牌大小姐,照片早已上報。單莫兩家為了保護曉晨的安全並不糾正,加上夜茴一向以保護曉晨為優先,只會誤導媒體得更嚴重。躬逢其會之下,唐勁想不誤認也難。
「你可以澄清的,不是嗎?」莫靖遠笑道。
「我為什麼要?他自己搞錯怎麼能怪我?」
「就怕心思生變,到時難善了嘍。」
「誰知道未來會怎麼樣呢。」她甩開心口突來的沉鬱,不願自尋煩惱。
「是呀,誰知道呢。」
她不喜歡哥哥語氣中的調侃。正好傭人上來叫人下樓吃飯,她對兄長道:
「今天爺爺奶奶在家,要求所有單家人開早餐會報,不下去不行。晚安大哥,祝你有一個好夢。」
「代我的缺席向他們致意。」
「我會的。」
收了線,她跳下床打開落地窗,陽光暖呼呼的迎來。無論如何,今天是美好的一天。
單家常有不定時聚會的情況。只要大老們一個興起,號召令一下,凡侍在台灣的單家子孫無不飛奔而來,生怕震怒龍顏,少了以後自己可以分得的利益。
也通常只有在這時候,單曉晨才會見上父親一面。這次開會的地點選在單毓琉的宅邸,也就是單曉晨長年居住的地方,寧靜的大牢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與單老爺胼手胝足奮鬥創業的還有他的胞弟;他們又各自有了大小老婆,努力開枝散葉之後,第二代共有六個男丁,女兒嫁出門自是不作數。六名男丁再延伸到第三代就非常可觀了,戶籍內承認的有十一個男孩,十三個女孩。在這麼浩大的陣容下,也難怪那些挺著肚皮上門求名分的女人們總是不破當一回事的攆走。天曉得還有多少未列籍的骨血成了單家風流男子的見證。
女眷一向不列席參與聚會,但單曉晨地位超然,每每聚會總要她坐在一邊,不發言亦無妨。
對莫家的景仰,以及對莫若怡的愧疚,再論對莫靖遠的期許,在在建構了單曉晨獨一無二的崇高地位。她風流的父親也總是對她小小翼翼,重一點的話一句也說不出。
對長輩們一一打過招呼,單曉晨優雅入坐。
「對不起,我睡晚了。」
「阿菊,快些給小姐送上一杯牛奶,別讓她一起床就涼到了。」單老爺威嚴的在首座喚著。
「牛奶來了。」其實不必老太爺吩咐,菊嬸早已俐落的送來。
「謝謝。」她對老廚娘一笑。
「曉晨,最近身體好不好呀?有沒有過敏?」坐在她身邊的單毓琉笑問。
「早晚比較敏感,過了就好了。」
「哼,你要真有心,怎麼會抱著你的拉丁美人在巴西狂歡一個冬天!?」單太爺怒火高張。這次的聚會,正是針對呂艷若那女人。緋聞!緋聞!這些中生代只會給他鬧這種笑話,搞得公司股價隨著緋聞而跌停了好幾天,那呂艷若是決心攪得天下大亂不可。全為了這些不成材的東西!
「你倒是說說,為什麼一直擺乎不了那個女人!」
「她要名分,不要理她就衍了。」單毓琉如果對擺平女性在行,就不會總有女人找上門鬧。通常這種事發生時,他會跑到國外一陣子。只不過這一次沒料到會鬧那麼久。
「什麼叫不理她?她把她女兒送到曉晨讀的高中,抱著她兒子天天給八卦週刊拍照。地想要什麼你會不明白?!」單太爺怒斥,令一票位高權重的男子全低下頭,不敢發言。
「曉晨,那女人沒有打擾你吧?」老太爺問著。
單曉晨乖巧回應:
「沒有,她們以為夜茴是我,找的人是她。」一票叔伯表兄們都不敢吭聲的場面實在好笑。她塞了一口粥以防笑意洩露。
「總算君怡沒有白收養她。」老太爺對庶出的子孫並不看在眼內。「還有,靖遠有說什麼嗎?」放眼看向單家二、三代成員,老爺子茲茲唸唸的仍是姓「莫」的單家長孫,認為靖遠是真正繼承了他單某人經商天分的精英。一直以來,重大的決策總是在與長孫談過之後才會定案。所有人都心知肚明,這幾年為了得到這個本來就該屬於單家的人才,單、莫兩家暗自較勁了多少回合。老爺子更直接向幕僚表示:如果他會退休,必定是莫靖遠進入單氏那一天。於公於私,老爺子只重視莫靖遠一人,已是不必爭辯的事實,因此他才會這麼問孫女。
「哥哥沒說什麼。他說父親一定會處理妥當,當人子女的,不該在這方面發表意見。」
「對呀,爸,靖遠都沒說什麼了,代表事情一點也不嚴重,您就別生氣了。」彷彿得到特赦令,單毓琉吐出一大口氣。
「靖遠是敬你為長輩,不好說什麼,你就當真以為一切沒問題嗎?」老太爺就是氣這些子孫只會惹事不會收拾的失敗性格。莫怪他七十高齡仍要坐鎮集團,否則單家早已成了泡沫化在空氣中了。
「爺爺,堂哥說沒問題就是沒問題啦,不然他早回國了。」單和升也忙著加入消火隊中。他是典型的單家第三代,有心努力,卻能力不夠;景仰莫靖遠的一切,也願自己是他,或能取代他,但又明白知道不會有那麼一天。羨慕、嫉妒、欽佩、景仰,交織成第三代的心結。
莫靖遠什麼也不必做,只消站在那裡,便立即暗淡了其他十名男丁的光采,陷入宇宙黑洞之中。一直都是這樣的。
「曉晨,你告訴爺爺,你的看法怎樣?」單老爺不理會其他人了無建樹的發言,直接問孫女。
單曉晨沉吟了下。
「其實我覺得呂女士一旦鬧到連八卦週刊都不理她之時,一切都會淡了下來。所以她最後也只求孩子能入籍而已,不如讓父親買幢樓安置她們如何?」
「你跟你母親一樣明理寬容,偏偏你那不成材的父親從來不懂得分別珍珠與魚目。我為他訂了這一門好妻子,他卻女人不斷來傷你母親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