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席絹
此刻,春天鬧景,蘭花開了數朵,櫻花在外頭的行道路邊招搖,偶爾隨著露水飄了進來,浮在假山下方的泉水中,有著引人依戀憐惜的姿態。
搖椅上正坐著一名老者,他獨自沉思已許久許久了。老者知道他身後恭立的男子一直在等他下指令,靜待了……三十分鐘有了吧?但他還在推敲。此時會叫他來,本就是欣賞年輕男子有著一般二十五歲男子絕難擁有的耐性與沉著——即使老者再沉默上二、三個小時,他身後那名年輕男子依然會不動如山的靜立,連呼吸都不會有絲毫紊亂。
「你知道,靖遠上個月到了美國,預計待上兩年。」老者開口了。
「是。」年輕男子應著。
「先前我一直沒有與他達成共識。這孩子一點都不明白我們的擔心,就會說我們多心。」老者威嚴的聲音不自禁添上一股抱怨的情緒。
年輕男子沒應聲,專注的等候老者接下去說明。
老者又開口了:
「他以為我那體弱多病的外孫女與他一樣強悍到人人敬他若神明嗎?當真以為妹妹與他一樣可以應付單家那一屋子穢氣鬼怪嗎?先前我一直要求他把曉晨帶來加拿大陪我住,省得在台灣受氣。我那嬌弱貴氣的外孫女怎麼可以受上一點閒氣!?偏偏靖遠說不會有問題。單家又怕我們把孫子帶走不還他們似的,正好順著靖遠的話來拒絕。我的曉晨才十七歲呢,昨天君康打電話來報告業務時,更說了單毓琉那種色胚的第N任情婦鬧上門了。那種污穢的環境,虧靖遠當真放得下心。我可是捨不得那打小沒娘的孩子受人欺負。」老者——莫伯剛站起身,雙手背在身後,矍鑠的老眼投向挺直站立的年輕人
「唐勁,你明白我想托付你的任務了嗎?你已修完碩士學位,又有充足的經驗,足以派回台灣成為君安的左右手,將來成就不可限量。但私下,我以一個長輩的身份委託你,我請求你在靖遠不在台灣的兩、三年裡代他守護曉晨,可以嗎?」
「總裁,請別這麼說,唐勁不敢當。」唐勁沉著的面貌有一瞬間的惶恐,連忙回應老者:「照顧曉晨小姐一事,只要我能力所及,絕對不讓小姐有一丁點損傷,請總裁別對屬下說『請』這個字。」
莫伯剛滿意的點頭。
「我知道你是個實在的孩子。頭腦靈活,做事卻踏實、不取巧,這種特質少見了。要不是看到你這三年在美國分公司實習的成續輝煌,還真不敢相信讀書時像書獃子,全然沒社交生活的你,會有那麼靈活的手腕施展在工作上。所以我相信,你會把我交代你的工作做到滿分的地步。這種裡,也只能派給你了。」他不由得想到了這些由公司員工的子女中挑出來栽培的人才。人才確實是人才,但心思可難說了。有的人踏實,有的人取巧,有的人野心勃勃,期望一步飛天的機會
能夠接近曉晨,無異是最佳升天捷徑。敏感多情的少女心多麼容易擄獲,更別說是體弱多病、未曾涉世的千金大小姐。多少人眈視著這個機會?!
於是一個月來,老爺子斟酌再斟酌,挑了又挑,思索再思索,唯一的人選便是唐勁了。
唐勁是個爭氣的孩子,曾被美國巨富之女追求過卻對之不屑一顧;有才華卻又不好高驚遠;長相俊挺給了他左擁右抱的好條件,但他卻律己甚嚴。一個有高品德操守的男人,絕對不做染指千金小姐的春秋大夢。
莫伯剛就是要這樣的人。
「回台灣後,我會叫君安安排你的住處。」
「對不起,總裁,我住原來的公寓就可以了。」在尚未為「莫氏」建立功勞前,他絕不接受恩惠。
莫伯剛笑了。這小子的脾氣仍是剛直不屈。難道這樣他就沒法子了嗎?他不爭論這一點,開口道:
「那個先別談。回台灣之前,你得飛美國一趟,向靖邁要曉晨的相片,順便與他談一談。他這個做人哥哥的真是太沒責任心了。我家曉晨又不愛拍照,你只能向他要了。我這邊只有他們兄妹小時候的照片,他們母親過世後,孩子們便不愛拍照了。」
「我會去找靖遠少爺。」他簡短的應允。
對他而言,保護曉晨小姐,並不是很沉重的工作,相信他會處理得完美——一如他對公事的要求。
「我建議你,直接忘了我外公的委託。」
從一大堆合作企劃書裡抬頭,莫靖遠丟出這一句話,又想埋首回公事中。
「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唐勁飛來紐約,並不是想聽他的奚落或拒絕。
「唐勁,我妹妹是不強壯沒有錯,但不代表她是林黛玉OK?現代台灣人哪一個人沒有一些些小毛病?」
「我沒有。」
「你抵抗力強,凡人無法比。曉晨有一點點過敏性鼻炎,有一點點心悸的毛病,但這不叫『體弱多病』吧?如果她算,那我不知道人家天生心臟病、脊椎病、血液病算什麼了。」莫靖遠攤著雙手。
高中時期,唐勁是小他兩屆的學弟。莫靖遠更在舅父的稱讚中知道這個學弟國中時期因為家中出問題而休學了兩年,在國三時刻苦讀書考上了省中;卻因全然沒有基礎而讀得倍加辛苦。別人一天讀兩小時書,他就讀六小時,甚至犧牲睡眠也要追上其他同學的水準。社團更是挑柔道、跆拳道那種負責被摔、被打的自討苦吃社。
驚人的毅力使得唐勁在省中三年級便成為榜上的狀元與道場上的主將,瘦瘦小小的一名小男生已有頂天立地的風範。也在考上T大後成為莫氏延攬的人才。
有驚人的毅力與耐力是很不錯,莫靖遠非常的欣賞,尤其這兩年來兩人在公事上常有合作的機會,斐然的成續得歸功於唐勁的個人特色。但用來與他耗磨就太不夠意思了。
「學弟,我與曉晨自小在單家成長,被供成了王子公主,地位已然沒人可以動搖,你不必費心,明白嗎?」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唐勁淡淡的回應。
莫靖遠吁了口氣,知道自己沒那麼多閒時間與唐勁耗,畢竟眼下他有成堆的工作得做,而唐勁沒有。誰佔上風不必想也知道。
修長的身軀服貼入舒適的大辦公椅,揉了揉僵硬的後頸,思索著道:
「我想外公顧慮的是呂莫若那女人的事吧?」
「是的。鬧得很大,在機上我已看完有關資料,目前被台灣媒體炒得很熱。」
十幾年來一直有不少聲稱懷有單毓琉、單夏琉、單毓琉三兄弟的孩子的女人上門求公道(或錢財)。其中又以單毓琉最出名;他玩女人玩成了畢生職志,直到兩年前實在不想再處理這種後遺症,索性結紮了事。
那些有真有假的「孕事」裡,從沒有母憑子貴的故事可供歌頌。想比照十七年前王秀佳的例子進門可難了,因為正室莫若怡產下小女兒後那四年身體極度虛弱,不見外客,更被莫家接回去療養,直到香消玉殞都沒讓外人見上一面。簡直扼腕死了一票狐媚子。
單家大老根本不稀罕外頭野花所懷的「龍種」。這種一再發生的事件只讓大老們更加憤怒,遲遲不肯把公司大權下放到第二代、第三代子孫手中。那些呆得以為懷孕就有大利可即的女人通常只有被撞出去的份。
而那個聲名大噪的呂莫若倒是聰明了。十八年前被打發時,痛快的拿了二百萬的分手費兼打胎費走人,不料現下領著兩個孩子上門來了。為什麼隔了十八年之後才上門求名分地位?因為十七年前她產下的是女兒。誰在乎賠錢貨?所以三年前當她以酒國名花的姿態又勾搭上早已忘了她的單毓琉時,便便盡媚功再度有孕,十個月後如願產下一子。如今兒子兩歲了,可以說是單毓琉的第二個兒子(他的女兒不在戶籍內約有六、七個)。所以她敢上門求名分,訴諸各八卦雜誌大掀內幕,成了近一波情色風潮中耀眼的一顆星。
「她再怎麼吵,也是我爺爺奶奶以及父親的問題。對曉晨沒有妨礙。」
「不,我認為曉晨小姐會被干擾。現在你來了美國,小姐才十七歲,年幼可欺,呂莫若假使沒讓單家大老接受,接下來一定會往小姐身上打主意。你也說過,你與小姐在單家很有份量。往往大老們不同意的事,你們同意了,他們便不會有意見。」
「反正你就是不會放棄就是了。」莫靖遠笑著。
「請給我有關小姐的資料。」
莫靖遠眼中閃過一抹壞光。
「唐勁,你認為……曉晨應該長得怎麼樣?」
「像君怡姨。」他幼年時曾有一次隨父親走入莫家大宅,有幸望見正在栽花的莫君怡。那樣美麗贏弱的姿態,深深刻印在心底深處;也是在那時,他第一次見到莫靖遠,只不過當時才八歲的莫靖遠對他並無印象,全心全意忙著替母親耙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