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席絹
可惡!她橫身跨出一步,他擋!哼,她不會移動開來不給他阻礙嗎?可他這人偏偏就要卯起來擋住她,不讓她幹正事!一次、兩次、三次……之後,她火了,臉蛋往上仰,冷問:
「敢情閣下是不需要我當帳房,替龍家找財源了?」
「當然需要。」龍九好整以暇說著,一副不知道自己擋到她做事的悠然狀。
「那你現在這樣又是什麼意思?」
「我要你先把我的提議聽完。」
「龍九爺,不管你想交易的物件是什麼,我都沒興趣,也沒本事與你再做交易。」她越過他,不想再多說,也……不想正視他那一雙令人不自在的眼。
龍九如影隨形,這次沒攔她,只是亦步亦趨,兩人比肩走著。
「令尊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據說這幾個月來已經無法臥床安眠,必須坐著睡了,是吧?」
「是的,多謝關懷。」她極力把心思放在馬車上,揚聲吩咐著:「那些書匣好生疊著,別壓到了角落的大畫軸。以麻繩多捆幾圈,可別等會馬車走到一半,全垮了下來。」不看他,就是不看他。
但……即使刻意不看,卻仍是排除不掉他這個人的巨大存在感,壓得她心口好緊。唉!他怎麼不快走人?不是很多事要忙嗎?給她一個清靜吧!
望著她裝忙的身影,龍九唇角一抿,忍下了氣,聲音平平地道:
「我認識一位醫術高超的人,她保證能根治令尊的宿疾。」
她身子一頓,什麼忙碌都沒有了,旋轉過身,仍是避免不了與他眼對眼正視的命運。隱下心中的憂慮與畏卻,不讓他看出自己居然膽小得不敢正視他,學他一副死板冷臉道:
「我爹這是慢性疾病,要根治非常困難,頂多可以用藥劑方做短暫的舒緩罷了,不會好的,你別隨口誆我。」
誆?他誆她?她居然敢這麼侮辱龍幫幫主?!
「龍九從不打誆言。在江湖上雖不敢說一諾千金,倒也未曾信口開河,逕自說著天馬行空的渾話。」他語調森寒,非常地不悅。「不知嚴姑娘是根據哪一點認為龍九是個胡言亂語的人?」
他進一步,她不自覺退了三步。他生氣了,她知道。
「你想打我?」她戒備地問。
「是很想,但不能。」他雙手負於身後,讓她安心。
「為什麼不能?若你這麼重視自尊……」他不是最愛打打殺殺的嗎?
「你現下是要開始討論我的尊嚴是嗎?」拒絕談這個,省得被惹得更生氣。「討論我這被你踐踏的微不足道自尊,會比令尊的病體重要嗎?」
她被他諷刺的語調氣得好不容易才揚升起的一點點愧疚之心,瞬間全給化掉了。
「你就非得要這麼難相處嗎?」難怪他的敵人那麼多,朋友卻這麼少!
「承讓。」她才是難相處的個中翹楚吧!
「你!」伸手發指他,卻氣結到發不出聲。
龍九不打算與她鬥嘴下去,小勝就好,窮寇莫追,正事要緊:
「你自己考慮考慮,若想要令尊身體安康,就來找我。」不理她,他決定出門去走一遭。拜冰魄寒蟬之賜,肯定會有一些人正洗好脖子讓他砍來消火氣。如此盛情,他若執意客氣下去,未免失禮!
嚴茉蘇不敢置信他就這樣走人了,他話只說一半耶!連忙叫住他:
「你想要我拿什麼跟你交易?都當你家帳房了不是,我還有什麼別的可以拿出來與你交易的?」
遠去的背影聞言一頓,回身望她,那深眸,不是冒火的怒眼,而是……比冒火更教人害怕的深邃。她想移開那樣的被探視,但卻動不了……
「等你同意了,我再告訴你。」輕哼了聲,繼續道:「放心,肯定是你付得起的。」
說完,他便走了。留下她在原地心驚膽跳。
她付得起的?哈!她可沒他那般篤定!
可惡的龍九,害她接下來的一整天都在想著他的目的,並且愈想愈膽寒,知道跟他交易,向來佔不了便宜,可她又有什麼便宜可教別人想占呢?
錢嗎?色嗎?
錢,她是沒有的!雖說龍家負債纍纍,但家底還是有的。好幾筆房產,上百畝田地,加上商號數間等等,除了沒現銀外,這龍家稱不上貧哪!
再說色吧!休說她是個「已婚」的二十二歲婦人了,就算她今日未婚,也不會是個教男人想奪取的姿色呀!她想都不敢想,拿出去說,甚至會被笑是在往自己臉上貼金呀!
龍家的子女都有一張好相貌。
富貴人家多儷人。因為再醜的主人家也會精挑美麗的女子來成婚,幾代下來,哪還有什麼丑相?大多會是美麗的後代了!這龍家正是一個鐵證。就她目前所看過的龍家人,都是美麗的,甚至是龍九這樣一個擺臭臉的江湖武夫,也是長著一張性格英挺的臉,加上那涵養了數代的富貴人家氣度……唉!
心情突然低落。就算嘴裡不承認,她也騙不了自己的心,對龍九,她是感到自慚形穢的。
愈知道他,愈是看清了自己虛張聲勢的可笑。無比狼狽的感覺在心裡化開成揮之不去的陰影,將她的可笑赤裸裸呈現,無處可逃……
她可以穿上全天下的華麗,卻穿不出真正富貴人家會有的氣質;她可以披掛首飾、抹粉點胭脂,卻永遠不會是個美麗優雅的女子!
……但她能怎麼辦呢?如果不這麼妝點自己,她什麼也不是呀!與其什麼也不是,那不如繼續當個修飾過度的俗艷女人吧!她不……在乎!
她也……沒什麼可以損失的,對於龍九想做的交易,沒錢沒色的她,還能損失些什麼?她實在想不起來,愈用力去想,只會愈……難堪,愈……心酸。
所以,不想了!再也不想了!
※※※
嚴茉蘇沒想到這輩子會再見到這些人!
她以為這些人是她過去生命裡的惡夢,只會留在記憶中不愉快的那一部份裡被鎖死,再不會反芻,永不憶起……
顯然天下沒她想像中的遼闊,也許月亮呀、旭日的,其實也只在頭上不遠的地方,伸手便可觸摸到,沒她認為的遙遠。
在她還在考慮要不要避開時,那些人已經發現她了——
「哎呀!這不是茉蘇姐姐嗎?」
拔尖的叫聲遠遠傳來,不只嚴茉蘇聽到了,那些原本圍在「墨寶齋」門口的「故人們」也聽到了,嚴茉蘇懷疑搞不好全武昌的人也全都聽到了,而且還因此被震聾掉了!
尖聲叫喚的人,叫做彭嫦色。如果沒有那彭風的背信忘義,這個女人如今會是嚴茉蘇的小姑。
金錢會腐蝕人心——彭嫦色正是這句話的實踐者。
以前當她還只是一個家貧的小村姑時,不時跑到嚴家混吃混喝,總是要吃到飽足了,才肯回家。那時嚴家算是村裡日子過得好的人家,而彭家總是窮到不知道下一頓在哪裡。彭家對嚴家當然極力巴結,又蒙嚴老爹不嫌棄,沒退了親事,還極力栽培彭風成材,更是不時接濟彭家……但好心卻沒好下場,好人不見得會有好報,就是老天給嚴家的啟示。
對於不堪的過去,嚴茉蘇算是認了!五年來的人事變遷,把年少輕狂的怒怨都給消磨得淡了,她只珍惜著依然健在的雙親,以及好不容易擁有的正常生活。從沒想過再尋去京城找彭家晦氣,或討公道什麼的,決定把那彭家種種當作是她曾經不幸誤踩到的一坨狗屎,不再回想。
倒沒料到而今會再與這些人見上面,這裡是武昌呀,可不是京城,真不知道這些人來這裡做什麼!
不管他們是來做什麼,現下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們很樂意在此刻與她相逢,樂意以糟蹋她當消遣。
彭嫦色一下子就來到她面前,上下打量完她,接著未語先笑,咯咯咯咯的笑聲,像是以前他們家養的老母雞一般吵雜刺耳。而最恐怖的是,彭嫦色這樣的笑法,把她糊在臉上的厚粉,都給抖得龜裂,接著分崩離析,一小塊一小塊地崩塌下來,化為一陣粉雨還不自知。
見到這種壯觀景象,嚴茉蘇暗自花容失色,極力隱忍住不把雙手往臉上貼,可又害怕自己臉上的厚粉也會不小心冒出這種恐怖的奇景,那她還要不要在武昌城做人呀!
這些日子以來,由於龍九「不遺餘力」的諷刺,以至於她的粉已不再糊得那麼厚了,想來應該不至於會跟彭嫦色一樣吧?更少她的粉從來沒「走山」過。
「劉夫人,要在下打發掉他們嗎?」站在嚴茉蘇身後的兩名勁裝漢子之一低聲問著。
他們是龍九派隨在嚴茉蘇身邊保護的人。因為有他們以及三名家丁跟著,所以她才會沒把帷帽戴著,卻沒料到會遇到這些人,早知道就別貪懶省了這道功夫!
「不了,不好在墨寶齋前生事,我還想給書齋老闆留一個好印象呢。」今日是來推銷畫作的,保持形象很重要。這墨寶齋可是江南一帶遠近知名的書畫商舖,專賣名家墨寶、畫作,更別說這裡的客源全是高官鉅富了,普通一幅畫若是有機會進駐墨寶齋,當下就哄抬了三倍以上的價值。她努力了好幾天才爭取到與齋主見面的機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