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歐陽青
單純如司徒虹吟,也能看出他的唇上留有她的胭脂,她羞得滿臉通紅,「是你不好,下次再這樣,我……我定不饒你。」
「哦?」他凝視她的困窘,完美的唇角勾起彎彎的微笑,「我還以為你也樂在其中,不是嗎?你是如此的投入,甚至還激動的在我唇上留下印記呢!」
「你……你胡說,我才沒有。」她又退了好幾步。
「沒有嗎?我瞧你滿投入的,下次如果不要,就別癱軟在我懷裡。」日尚行失去玩味的心情,探知別人心事對他而言並不困難,先前之所以察覺不出她的想法,那是因為與她不夠親近,但就在剛剛,他模模糊糊地抓到了她的想法,她竟感到為難與惶恐。
他倏地轉過身子緩步離去,而肩上的大衣立刻掉落在地。
終究還是不行,沒有任何女人願意與鬼魅親近,不管是誰都一樣,他──日尚行,從頭至尾都將是一個人,沒有人會永遠與他在一起。
司徒虹吟愣愣的瞧著落在她腳邊的大衣,回過神後,慌忙的撿起,抬頭一望,他已失去蹤影。她輕輕的歎口氣,將大衣舉至臉頰,鼻間似乎仍可以嗅到屬於他的男性氣息。
這個如冰般的男子,怎麼在她的唇邊留下火辣辣的一吻,害她的心全都亂了。
※※※
子夜,清冷的月光照射在城郊王家的廢墟上,兩座孤墳立在廢墟旁,萬籟俱寂,顯得格外陰森駭人。
日尚行孤單地佇立其中,清冷的皓月照出那面容絕美卻毫無表情的臉龐。
他終於回到這裡,這是早在十年前應該墜崖身亡的他重返人世後,第一次回到這裡。為什麼?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若硬要給自己找一個理由,那就是因為白天吻了那個充滿靈氣的小女人吧!
他本來不想吻她的。他要的女人應該是安靜、寡言,最重要的是要很好打發,像他這種人,最不該招惹的就是良家婦女,他給不起承諾,更無法糟蹋一個好女人。
司徒虹吟給他的感覺就是一個好女人,個性溫柔,不會給人帶來麻煩,也不會絆住男人的雄心壯志,如果他不是人們口中的鬼魅,他或許會娶她,平平順順的過完這輩子,生幾個白白胖胖的兒子,但,問題是他根本不是一般人。
十年前,剛過完端午,天氣熱得像火在烤般,就在那一夜,他被指控是鬼魅,爹娘被當眾處決,而他在殺了石威後,毅然決然地跳下斷崖,目了殘生。
原本應該死在斷崖深淵的他!醒來時,卻看身離村莊遙遠的下游河畔,渾身的傷口竟然逐漸自我癒合,但他一點也不覺得慶幸。從那麼高的懸崖跳下來竟然沒事,受那麼重的傷還能活下來,原來他真的是人們口中的鬼魅啊!
那年冬天,他獨自上華山之巔,想將這受詛咒的身體埋葬在深雪下,然而他又獲救了。
這次,救他的是位江湖奇人,他還記得奇人第一眼見到他的時候,眼光相當奇特,似研究也似感歎,他無法探知奇人的心意,但也明白這人對他無害,於是就跟著奇人住在山裡,花了三年的時間,學會所有該會的事後,獨自卜山闖蕩。花了七年的時間,他累積了足夠的財富、名望與地位,但他的心結,始終沒有打開。
奇人告訴他,天地生人自有其一番道理,精、怪、神、魔都是因時應運產生,鬼魅當然也一樣。
日尚行根本聽不進去,為什麼會是他?他只想做個平凡人,為什麼這一點小小的願望都不能擁有?
他們視他為怪物、是鬼魅,那他就做怪物、做鬼魅,反正他已經沒有什麼好失去的,就讓這罪惡的身子陪他們玩玩吧!
清冷的風拂面,日尚行的唇邊微微刺痛著,白天被司徒虹吟咬到的傷口,到現在都還感覺到劇痛,他有些詫異,畢竟他異於常人,這種傷,應該早已癒合才對,但它就像她柔弱的影子般,固執的停留在他心坎上。
他搖頭輕歎,勉強自己甩開她的身影,他不認為經過白天的事後,她還會留在斷日山莊,當時看她為難的眼神,他早已明白她內心的恐懼,他不該感到難過的,因為鬼魅是不會被任何人所傷的。
跟著奇人那三年裡,是他這輩子最快樂的時光。他在奇人面前沒有刻意隱瞞自己,奇人也不會拿異樣的眼光看他,反而傾囊相授,舉凡天文地理、古今軼事,到武功、暗器、劍法等等,三年的時間,日尚行憑著自身的聰明才智,將這一切融會貫通,奇人沒要他拜他為師,反而以平輩和他相稱。
「日尚行,你的資質絕佳,日後成就定當超越一切武者,成為人上人,不過,你心裡到底要什麼,你自己可曾明白?」
下山的那天,奇人這番話問得他一愣一愣的,他不禁蹙眉思索。
「以一個十三歲的孩子而言,問這此誥是有些殘忍,但你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我以與你相識為榮。」
「前輩謬讚了,我並不想成為人上人,我只想回到從前和爹娘一起快樂的過日子。」日尚行早熟的心思令人心疼。
「你並非池中物,就算沒有那些事情發生,你與親友的緣分還是不會深遠。」這也是儘管奇人相當喜愛這個孩子,卻只能留他三年的原因。
日尚行掀唇冷笑,「因為我是鬼魅?」
「非也,是因為你生來帶有血光之星,命中注定眾叛親離,如果你能淡泊度日的話,或許不會孤單到老。」
「說來說去,還不就因為我是個鬼魅。」日尚行年幼的心靈已變得殘酷無情。
「你想追究你的身世嗎?」
「不想。」日尚行一口回絕了,內心裡仍存有一絲奢望!希望他不是鬼怪,而是他與其它任何人一樣,不過,他知道那永道只能是個夢。
奇人沉吟了好半晌,才道:「這樣吧!你用七年的時間尋遍天下的先知,只要其中有一位能斷言你的來歷,你的幸福便已不遠。」
日尚行聳聳肩道:「鬼魅也能獲得幸福?」
「為與不為,在乎一心,如果你自動放棄,那我也無話可說。」
日尚行默然,不是因為奇人已沉下臉,而是因為他的話。他捫心自問,他也想與正常人一樣,如果所謂的先知能解他的心結,莫說七年,花上一輩子的時間他都願意去尋找「他」。
奇人鑒貌觀色,知他心意已轉,和顏笑道:「先知具有洞徹古往今來的預言能力,他們善於占卜,是既接近神又接近鬼的存在!去吧!孩子,記住,七年間如果不能找到先知,那你終其一生都將在黑暗中度過。」
自拜別奇人後,日尚行便獨自闖蕩江湖,他以十三歲的少年之姿叱吃風雲,成為江湖上最閃亮的一顆新星。七年來,他找遍大江南北,見過的先知無數,可笑的是,世間的先知多是虛有其名、招搖撞騙之徒。
他恐怕要辜負奇人對他的期望了。
日尚行再次回到齊州城!距離七年之期只剩下最後一個月,看來他的一生就要墮入黑暗之中了。既然如此,他也不用再尋找什麼先知,就拿這最後一個月,讓全村的人陪他一起下地獄吧!
十年的時間說長不長,但果然人們的記憶猶新!他等著人們大張旗鼓的來討伐他,來吧!復仇的遊戲總要慢慢的玩才有趣,不是嗎?
去它的先知,他家裡不是正有一個。不過,也許她已經被他氣走了。
日尚行緩緩轉過身,離開這片廢墟,衣袂飄飄,蒼穹間悄悄落下今年的初雪,天氣更冷了。
※※※
「她竟然還在!」乍聽到這樣的消息,就算日尚行再鎮定,也無法不顯露出驚訝的神情,他以為她應該早被嚇跑了。
老管家道:「是的,司徒小姐仍待在客房中,要我趕她們出去嗎?」
「不,」他回絕的口吻又急又快,「讓她們留下直到她們想走為止。」
「是。公子,關於那賣唱女……」老管家不免有些臉紅,那女子仗著是公子找進門的,公然在莊裡以夫人自居,好多下人都看不慣她的作威作福,但又不知主子的心意,皆拿她真可奈何。
當然這些都看在日尚行的眼裡!不過他在等,等有人先沉不住氣。「一個賣唱女也能難得了你嗎?」
「公子,那位林素妍姑娘仗著有幾分姿色,還聲稱公子為她著迷,將來會娶她為妻妾,當莊裡的女主人,所以大家都不敢惹她。」
日尚行冷笑,「這種荒謬的說法,你也信它?」
他連那女人長得是圍是扁都一點印象都沒有,說他會對那女人怎樣,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
「是司徒姑娘這樣告訴她的。」司徒虹吟的話很準的,凡是小到失物,大到找人,只要她開口指點,沒有找不回來的,雖然大家對主子的審美觀不甚瞭解,但司徒虹吟既然這麼說,那應該八九不離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