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歐陽青
明驥欲言又止,望著她毫無血色、冰冷的臉,心中分不清此刻對她是愛、是恨、是憐,還是厭了。他板著臉望向床上的男人:「褚向霖,你快醒一醒。」
見他睡得跟死豬一般,明驥攏緊了眉頭,抓起窗邊盛著的一盆水,全數潑在他的臉上。
「是誰?是誰這麼大膽敢惹本王爺?活得不耐煩了嗎?」褚向霖高聲叫了起來。
明驥冷冷地望著他:「是我!你若是仍未清醒過來,我還可以再送你一盆水。」
「明驥?我和你往日無怨,近日無仇,你幹嘛這樣耍我?」褚向霖尖聲怪叫嚷了起來。他和明驥素來沒什麼交情,更不明白此時此地怎麼會見到他。
「今晚康親王被刺身受重傷不治死亡,而你褚王爺被列為失蹤名單,全城的人都在找你。我認為你有必要出面解釋一下。」明驥沉聲說著,故意對無歡的存在表示漠然。
褚向霖又是一聲驚呼,抓起了衣服連鞋也來不及穿,便要奪門而出,百忙之中還不忘對待在一旁的無歡拋下了一句:「姑娘今晚的酒宴實在令在下意猶未盡,怎奈在下我的酒量太淺,竟不知不覺睡著了。還望下次有機會再與姑娘共桌談心。」
無歡淡淡地笑了一下。明驥則已難忍心中妒火,抓著褚向霖的衣領。便往門口走去。
天,這是她一手導演的悲劇,苦果就得自己來嘗,不是嗎?他一定恨死她了,那種又輕視又嫌惡的目光一寸寸地凌遲著她,她是如何從初嘗戀愛甜蜜的天堂跌進這淒愴苦澀、萬劫不復的地獄呢?無歡晶瑩的珠淚緩緩沿著潔白無瑕的瞼頓流下,漸漸地濕透了衣襟,也絞扭著她的心。
「無歡,我們終於報了一點仇了,難道你不高興嗎?」那蒙面人靜悄悄地走進房來,犀利地凝視著她默默垂淚的臉龐,不悅地質問著。
無歡渾身一震,忙拭去臉上的淚痕:「我……我沒有,只是眼睛進了沙子了。」
「你從小到大沒有一件事能瞞過我,這一件當然也不例外。你為了明驥那小子傷心垂淚有用嗎?不可能的,就算你不把褚向霖叫進房來,還是得想其它辦法捏造不在場的證明。你以為他不知道刺客是誰嗎?他早就在懷疑你了啊!」
「師父,無歡早已不敢再奢望和他會有什麼結果,只是他鄙視討厭的眼光太傷人了,我一時百感交集,不知不覺就垂下淚來。」無歡的眼眶中又蓄滿了淚光,哀戚的眼神撼動了那蒙面人鐵石一般的心腸。
她長歎了一口氣:「多情自古空餘恨,你自己斟酌吧!好在正紅旗旗主順利地死在我手裡,也成功地把明驥那小子的目標轉移了。我們住在這『紅袖招』,總算是安全的了。」
無歡心中一凜:「康親王真的死了?」
那蒙面人陰陰地笑了起來。「當然死了,一劍劃穿了他的咽喉,不死也難。,想必泉下有知的他,也在後悔三十多年前誤掌宗人府,錯判而誤殺數百條人命那樁驚天動地的大慘案吧!」
無歡大感意外,茫然不解地望著眼前這從不提過去、從不說姓名也從不談自己,令她又敬又畏相依了十三年的師父,一股森冷的感覺油然而生,忽覺得自己對師父的瞭解竟是微薄得可憐。而天,悄悄地亮了,房內,冷得令人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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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治震怒,氣極地抓起了手邊拿得到的古董花瓶,舉起便砸,御書房裡鬧得乒乓作響,門外的大臣們個個相對無言,束手無策。
順治發了一陣脾氣後,心情逐漸平靜下來,想了許久,才把明驥找了進來。
「明驥,上回你一再要求朕對那刺客信守承諾,保平安。而現在,她又變本加厲,夜闖康親王府刺殺康親王,視我大清律法於無物。你說。朕該拿她怎麼辦?」
明驥蹙著眉峰,萬分慚愧地說:「皇上,微臣以為已經掌握了那刺客的行蹤,這一陣子也的確是嚴加看守,豈知微臣太過自負。竟追錯了人。此事,臣的確有失職之處,請皇上降罪。」
「唉,你不要老是叫朕降罪、怪罪的,事情已經發生了,咱們該想個補救之法啊,總不成讓那刺客把八旗旗主全都殺光,最後找上紫禁城來吧!」順治苦中作樂,揶揄了一番,又說:「朕也聽說你最近的確在盯一個人,不過那可不是什麼刺客,而是全京城裡人人公認的大美人,你終究還是動了情吶。」
提起那令他魂不守舍、方寸大亂的風塵女。明驥就很得牙癢癢的,他猛地揮了揮手:「皇上,微臣的確是以為『紅袖招』裡的無歡,就是那天在天壇上行刺皇上的刺客,但這些日子的觀察研究,臣終於發現自己錯了。她根本不是什麼刺客,只是一個左右逢源、不甘寂寞的花蝴蝶罷了。」
他咬牙切齒的神情和那雙燃燒著痛苦、悵然若失的眼眸。是那麼的不相稱,明眼人都知道他在大作違心之論。
順治抿著唇笑了:「朕真想會一會那無歡姑娘,聽說她美得楚楚動人,卻又冷若冰霜,那一手琵琶更是彈得出神人化。現在,又擄獲了你的心,更令人好奇了。究竟是什麼樣的女子竟能使冷靜精明的你,怠忽職守、判斷錯誤,又害得康親王無辜地送了命呢?」
「皇上取笑了,臣只願這輩子從未見過那女人!至於那刺客,臣一定會把她揪出來。教她後悔自己做過的錯事。」明驥板著臉,鄭重地表示著。
「好吧!你這就去辦,就算把京城翻了過來,也要把刺客給找出來。朕可不希望在紫禁城裡還得隨時擔心有沒有刺客混進來打算行刺朕,明白嗎?」順治收起玩笑之心,神色凝重地叮囑著,近來刺客的謠言和威脅在京城四處流竄,年紀輕輕的他可不想這麼快就會見閻王了,所以再三叮嚀,生怕有天刺客公然地進宮來。
「喳!」明驥俯身應允了,內心暗自盤算著如何引蛇出洞的計劃,既已排除無歡就是刺客的可能,「紅袖招」就不用再去了。想到這裡,明驥胸中又掠過了一絲難受的痙攣,在他還沒察覺到自己的感情之前,他竟已深深地愛上那不甘寂寞的女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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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肆搜捕的行動在京城裡如火如荼展開,四城門已關閉,嚴加盤問進出的路人,城裡的流氓宵小抓了不少,但始終查不出刺客的蹤影,明驥所率領的禁衛軍整天忙得人仰馬翻,將近半個月,仍然是一無所獲,明驥喪氣極了。他每天一大早出門,深夜返家,想藉著這次的忙碌搜捕沖淡對無歡思念之情。
人們是善忘的,原本鬧得滿城風雨的刺客事件,隔了大半月還沒有進展,於是人們就鬆懈了。八旗旗主的子弟們依然上酒家的上酒家,玩樂的玩樂,久而久之也把刺客給淡忘了。
這種打擊對明驥來說影響最大,他不但得保護八旗旗主,還得負責追查刺客。在這種心力交瘁的情況下,他終於累倒了。
這天,他來到了「紅袖招」左鄰的如意酒坊查問可疑人物時,忽然腦中一陣昏眩,竟昏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待他醒來,觸目所見竟是一間潔白簡單的閨房,房中燃著淡淡的檀香味。他倏地一驚,坐起身來,他認得這檀香味,不,應該說他認得這閨房,這是「紅袖招」的吟風閣。
無歡見他醒過來了,無比欣慰地捧著一碗藥,怯怯地走到他面前:「你醒來了,那真是好極了!大夫說你是操勞過度,體力不支,多多休息就會沒事了。」
明驥拂手打翻了那碗藥,神色憤怒地說:「不用你來獻慇勤,你也不必在我面前扮演溫柔可人的賢妻良母。你和我都心知肚明,你絕對不是這種人。」
無歡的心冷了大半截,神情淒慘地說:「你又以為我是什麼樣的人呢?我既不是王親貴族,更不是小家碧玉,我只不過是個流落天涯、身不由己的苦命人啊!我有資格和貝勒爺們平起平坐嗎?我只是個任人玩弄、任人擺佈的玩偶啊!」
這一番深刻的剖白並不能完全平息明驥滿腔的悲憤,但她的字字句句都深深地撼動著他信誓旦旦、絕對不再對她溫柔的決心。
他細細逡巡著她顯得蒼白和疲憊的臉,內心溢滿酸楚的柔情:「我原以為你可以信賴我,把你的一切都交給我.讓我成為你飄泊的生命中,最終也是最完美的歸宿。」
無歡無奈地笑了笑,眼神透露了無比的淒涼與蕭瑟:「而現在,不完美的我已經不再是你捧在手心上鍾愛的寶貝了!」她伸出手,制止了他欲張開的唇,「是我破壞了這一切的,你的確有權恨我。但即使做不成佳偶,我們也可以是朋友,不是嗎?」
明驥默然半晌,而後抬起了費解的目光質問著:「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你可知道當我看到別的男人在你房裡過夜,我那份心痛、悲憤,甚至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給毀了的心情」,你瞭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