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歐倩兮
我是恨透你了!
這話一出,惟剛原有的那點好奇、那點趣味,一下子粉碎。
他是何等憤慨,一時間他只想出手勒住她那漂亮的小脖子,不許她胡說這些毫無道理的話。他想低頭用嘴堵死她那兩瓣花苞似的,小小飽飽的唇──他想狠狠,狠狠地吻她!
昏暗裡,一條嬌嬈的影子,悄悄欺近惟剛身後……不及行動,他已倏然旋過椅子,一把扣住那影子的手腕。梅嘉驚叫著滾倒在他懷裡。
「惟剛──」
才只一呼,她的嘴巴旋即被封住。惟剛狂吻梅嘉,就像狂吻梁約露。
──他腦中心裡胸底想的梁約露。
他一條手臂箝住她的腰身,一手輕揪她的頭髮,把她的頭揪得往後仰,他的嘴猛烈地輾壓她的唇、臉和頸子。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狂暴,梅嘉恍惚地欣喜著。她在微痛中迎合著,扭動著,雙手攀援他堅實的肩塊。
纖薄的紫縷,大半自她身上褪滑下來。
惟剛卻突然撤開,喘著,低頭看著懷裡的女人,她頰上漫了一層醉紅,衣帶松卸,大片的酥胸裸露在眼底,正隨那亢奮的呼息上下,上下的起伏。
「你──你怎麼知道我溜了進來?」梅嘉喘問。
他不知道。他想心事想得入了神,是一股濃膩的香味,混合著熱吁吁的氣息,侵向他的頸際,他才赫然醒來。
惟剛凝著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看著梅嘉,看得她渾身戰慄,又是興奮。她激情地拉住他的上衣。「惟剛……」一聲叫得像口乾的人。
惟剛一起立,梅嘉嬌困無力,抓著他的上衣,膝蓋卻軟倒下去,啪啦啦把他胸前一排衣扣給拉裂開來。
他把柔弱無骨似的梅嘉一抱,走出書房,穿過幽暗的走廊,直上一樓。他跨入梅嘉所棲的客房,月光斜入窗來,將垂幔、枕被和地毯上的諸般花色,映照得氤醞而曖昧。他把人抱上床,藉著月光,抖開一床玫瑰紅絲被,往梅嘉身上一籠,話也不說,翻身便往外走。
「惟剛──」梅嘉軟著音喊他。「你上哪兒去?」
「回房睡覺。」
「什麼?」梅嘉把被子掀開,坐了起來。「可是──」
他把她的話截斷。「小心天氣涼,可要把被子蓋緊了。」
說完,他帶上房門離去。
「可惡,可惡,」梅嘉咬牙,打的哆嗦不知是氣,還是難壓抑。她抓過絲枕,向門洩恨地摔去。
─腔春情,就隨那枕頭落了地。
***誰知道年來的第一個颱風趕得這麼早,威力又是這麼強!
約露愈想愈是懊惱,端午節也才剛過。
怎麼說,這都是約露進「風華」初試啼聲的第一篇採訪稿,寫的又是位音樂界的傳奇女子,不能怪她求好心切,週六下午還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趕稿。「妳怎麼還在這兒?」
約露的一顆頭都埋入字裡行間了,突如其來的一聲喝問,把她嚇了一跳。一抬頭,方惟剛就站在走道那端,對她蹙著眉──他兩道濃眉,蹙著就更濃了,一放開來,會來糾纏人的心。
她訕訕把啃著的筆桿子拿下,回道:「我在趕篇稿子。」
「妳不知道颱風來了嗎?」他質問──約露是一臉茫然,他那副眉結益發是糾葛不開了。「妳沒有在注意氣象報告嗎?」
說真的,沒有──這陣子沒有。約露含糊咕噥一聲。
「颱風六點鐘已經在秀姑巒溪上岸了。」
秀姑巒溪是嗎?約露聳聳肩,不覺得有什麼好在意的。
「颱風不是往台北來嘛。」她說。
「梁小姐,」他捺著性子說,好像她是個白癡。「颱風不是往台北來,但是台北受到地形的影響,反而容易起重大的風雨,妳看看外面──」他揚手往窗外一指。***從四樓看台北,和從十樓看台北,苗頭自然有些不同。這會兒,約露是站在松木休閒椅旁,望著窗外。十樓之下的都會盆地,活似個黑水塘,在呼嚎的風雨中泛著陰鬱的光影。方惟剛在她身後,窸窸窣窣摸索了片刻,點亮一縷琥珀色燭光,然後秉燭踅回來,把燭台置於几上。
「妳冷嗎?」他問。
約露把頭一搖,身子卻猶自微顫著,她打著機伶,然而非關寒意。
「妳最好把身上的衣服換了。」他溫聲說。
約露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狼狽的一身──一襲荷白色小A字洋裝,原是十分端雅的裝束,現在卻是灰一塊,烏一塊的,一件衣服倒有半件像在泥濘裡搓過一般,看著不知有多不入眼。
美麗是一種幸福,卻是最容易遇到破壞的幸福。
她抬頭往惟剛身上一溜──他也好不到哪兒,他的天青條紋上衣和石洗咖啡色長褲,斑斑駁駁儘是泥巴。他一頭豐盛的黑髮,濕淋淋貼在鬢上,活像落了水的獅子頭。誰被一面是有一張小學教室的黑板那麼大的廣告看板,壓在泥坑裡,誰都不會比他們更上相的!約露心想。
「到浴室沖洗一下吧。」惟剛給她建議,走向壁間的黑木衣櫃。「我找些衣服給妳替換。」約露立刻回絕。「不,不必麻煩,沒有必要。」她在湫溢的洋裝裡面掙扎了一下。惟剛回頭覷她,只靜靜說:「有沒有必要,妳到鏡子前來瞧瞧就知道了。」他的手真長,一把將她拉到櫃門前。門上鑲了一面長鏡,她駭然望著鏡裡披頭散髮的女子──她的腮邊上,什麼時候糊了那麼一大片土漿的?
約露尷尬的與他在鏡中交了一眼。他抄起几上的燭台,連同手裡的東西,一起塞給她。T恤短褲,分明是他家常的穿著。
「這是你的衣服!」她叫道。
惟剛的眉峰挺高來。「怎麼樣?」他問。
約露的一張嘴巴,像是石門的活魚,開了又合,合了又開,吞吐半天,才把那套衣褲抓過來,不吭氣的掉頭走向浴室。
真不知道造了什麼孽,落得颱風夜裡被困在這十樓的小房間,還得穿上方惟剛的褲子﹗方纔他在編輯部質問她知不知道颱風來了之後,先是將她驅離辦公室,一路尾隨她搭電梯下樓,最後又在大廳把她截住。
「走後門,我的車還在中庭,」他說:「我送妳回去。」
「不!」約露吃驚地拒絕道,摔開他的手。「不必,謝謝你,我自己可以回去。」說罷,她立刻旋身往側門走。門才拉開,一股狂風夾著豆大的雨粒,險險把她撲倒。她掙扎著挺出門外,風掃得人睜不開眼。不過五六步的工夫,她便一腳踩著一窪泥坑,鞋跟卡在石堆裡掙脫不了。
天知道這要命的風雨一下來得這麼急,約露午間打電話回家時,媽也說外面的天色尚好,只是風頭大了些,她是有些掛心,要約露早點回家,約露答應不遲過七點的。要是媽知道她方纔那場飛來橫禍,只怕魂都要嚇掉一半。
回想那驚險的一幕,餘悸還在胸口,約露俯身想拔出鞋跟,全沒注意到隔璧工地的一面巨型看板,就像快解體的蘇聯情勢,在風雨中飄搖。
「小心!」
風裡聽到有人大叫,猛抬頭,但見那面看板像個血滴子取人首級似的颯颯飛來,她便是想躲,也來不及。
──我死定了!
才這麼一想,有人自後將她撲倒,用身體掩護住她,那面看板轟然倒在他們──不,那人身上。風雨都被阻隔在外,約露霎時間聾了,盲了,萬籟俱靜,只感觸到這個把她牢牢壓住的男人那脈脈的生息。
方惟剛。
他們遭那面看板埋了多久?三分?五分?感覺像有一場噩夢那麼長。最後總算是閻組長領了兩名譽衛趕出來,合力把看板抬開。惟剛拉起約露,兩人旋即被架回大樓。「連麻雀都知道颱風不出巢,」閻碧風在大廳寒著臉瞪著惟剛和約露,好像兩人的智力加起來比一隻鳥都不如。「我現在就要關閉大樓,颱風警報解除前,誰也不許再出去。」「可是我──」。
「勸妳不要和她辯了,她比我幼稚園的老師還要嚴。」惟剛瞄著大步走開的閻組長,湊過來耳語,一縷暖和的口氣搔著約露頰邊的髮絲,癢癢的。
約露開始打哆嗦,彷拂是餘悸,又像是初驚──這個男人救了她一命,要不是他搶先一步,這會兒她半邊的肝腦已經塗地了。
「今晚只好留在公司過夜,」惟剛咕噥著說:「走吧!上十樓房間梳洗梳洗,也許找得到吃的……」
十樓房間?同事口中的小東宮?惟剛的私人套房?
「不要!」約露脫口喊道,惟剛一揚眉,她才放低音調──哦,真希望她的耳根子別這麼火辣!「你請便,我留在大廳──或者回四樓辦公室,我不上十樓。」「妳不是想在辦公室枯坐一晚吧?別傻了,犯不著這麼自虐──走吧。」他催促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