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頁 文 / 歐倩兮
以兵馬元帥身份,可孤匆促登上城牆。伊吾為加重他的份量,給他這名位,所以就算厲恭不向他叫陣,他這個兵馬元帥,這種時節也不能不出面。
一看唐軍場面,可孤也震懾住了伊吾城外一片黃色大地給刀槍人馬填滿了,大風吼著旌旗,像座翻飛的樹林,一陣陣尖厲的軍筋聲,緊刮著人的神經。
出動這麼大的陣仗,從未有過,官軍此來,倒像有恃無恐。
想到他原也該列易於這片車陣當中,如今卻立在牆頭上與自己人敵對,可孤的胸口又是一陣鬱塞,說不出那種苦恨滋味。
那底下,為兵將所簇擁,乘著一匹黑色大竣,全副甲裝的厲恭將軍高聲發笑。
「好一個魏可孤,畏罪叛逃,本帥拿你不到,原來你躲在這伊吾城裡悠哉快活,如今索性校招做駙馬,準備在公主懷中安安穩穩,享一輩子福了!」
可孤的悲憤、屈屏之情給這幾何話挑開來,不由得怒迫:「厲將軍,要不是你不分青紅皂白指我叛變,全不給我申辯機會,便要治我死罪,我又怎會走投無路,歸不得大營,回不了中土,竟至於來仰靠伊吾的庇護?」
「你自己幹的事自己清楚!」厲將軍的吼聲傳來,「本帥托付重任給你,你竟把腦筋動到將軍夫人頭上,這便是頭一條叛逆!」
也是導致最後厲恭饒不了可孤的關鍵,然而一開頭的聽信謠言冤屈他,厲恭卻一字不提。
可孤的確被說到了痛處,只是他雖然愛上將軍夫人,有這一段無奈,卻自認問心無愧,也萬萬不願使將軍夫人的清白受到懷疑,便急急地說:「可孤奉命到長安迎接將軍夫人,這一路碰上的種種曲折事故,將軍實應聽明白了,再做論斷。」
「我不必聽,我夠明白了!瞧瞧你」厲恭怒指著他,「穿著伊吾的駙馬服,踩在伊吾的牆頭上,你的叛逆行徑,昭然若揭!你聽仔細了,本帥率大軍前來,伊吾若想保得殘命,便快快開了城門,迎我大軍入城,聽命於我,否則,我便殺得伊吾片甲不留!」
「厲將軍,」可孤高喊,「伊吾不想打殺了,這兩日傳訊給將軍,要求議和,將軍為何不理不睬?」
先向厲恭求和,是可孤的提議,沒想到對方相應不理。他這一說出,引起厲恭背後隊伍一陣嘩然。
「破了伊吾,自立為王」乃是厲恭和他幾名親將的圖謀,這支西征大軍中,固然厲恭有自己的心腹部眾,但是不知他真正用意的官兵還不在少數,比如說他底下的行軍副總管,韓將軍,礙手得很,厲恭還沒想出個法子來解決他!
為避免引起騷動,厲恭這時候急叱,「所謂「議和」,不過是你們的緩兵之計,拖延時問罷了,本帥豈那麼容易上當!廢話少說,魏可孤,你開不開城門?還是」他冷笑起來,決定這是抬出撒手鍋的時候。「你要你的心上人求你才成?」
千軍萬馬中,一條紅艷艷的人影坐在馬上被拉出來,可孤一眼望見,霎時一顆心大超大落,運轉三折。
是她!日夜他夢著、愛著的人兒,梅童。一見到她,他胸中便抑不住的湧起一團喜悅,按著,她穿一身紅,那艷麗的模樣,又使他被當頭澆下冷水,心也涼了,她今日出嫁,已給了厲恭做夫人,他再沒有愛她的權利……可孤嚥著那苦澀的感覺,悸動地再把她看仔細,陡地心猛跳起來,怎麼她像個犯人一樣給縛著?而且,怎麼給帶到戰場上來?事情不對,大大的不對。可孤勉強按捺心神,大聲詰問:「厲將軍,這是怎麼回事?你為什麼捆了夫人,這樣對待她?」
遠遠的,可孤都可見到厲恭露出獰笑,霍然拔出寶劍橫在梅童肩上,她震了震,厲恭大笑菁纖:「這樣懂了吧?你開城門,她活下來,不開城門、她便得為你而死!」
可孤簡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心膽欲裂的忍不住怒吼:「厲恭,你好卑鄙,竟拿自己的妻室當人質,來威脅對手!她千里迢迢趕來西域與你完婚,這當中受了多少磨難,你這樣對待她,你是人不是?」
厲恭最為自傲,禁不起罵,也向城頭吼回去:「她不是我的妻室,她壓根兒沒有一點一滴的意願要嫁我,你最清楚,不必在我面前裝蒜!說到這裡,我還得感謝你那位公主夫人梅童帶了你逃到伊吾,要不是她用藥迷昏梅童,把人送回我營中,今日我還沒法子押了她來和你講條件!」
牆頭上大風掃著,但是可孤清楚聽到背後有人倒抽一大口氣,回頭見到是曲曲立在那兒,雙手掐住自己的喉嚨,臉孔上除了大紅胭脂,只剩一片白。
他一字一字間她,「厲恭說的是真的?你迷昏梅童,把她迭回大營?」
他那黑色驚怖受傷的眼神,龐大地罩住曲曲,她受不了他用那樣的眼神看她,想尖叫,想嗔鬧,想哭想喊,最後卻只剩下沙啞的聲音道:「那樣做沒什麼不對,她、她本來就是厲恭的人!」
城下厲恭又在吶喊,做生死的催迫,「魏可孤,你磨磨躁蹈的不開城門,是願意眼見心上人死?」
曲曲驚叫:「不、不能開城門,厲恭會把伊吾夷為平地!」
可孤握緊了雙拳,拳頭裹都是汗。城門不能開,梅童他也不能見她死…一陣風卻傳來遠處梅童那嘶啞急促得不像她的聲音:「魏可孤,你不必理會他!厲恭要謀反,打下伊吾城,自己做王」
一語未畢,梅童被厲本周那堅硬的手背狠狠一擊,臉歪了開去,人摔在馬背上。牆頭上的可孤發出怒嘶,「厲恭,你要對付的人是我,不是她,我下去與你對陣」
他向琛口跨一大步去,藍緞袍的背心卻被曲曲揪死了,她對他尖喊:「你瘋啦,可孤?你這樣一下去,別說她要死,連你也要死!」
底下的馬陣中跳出了一匹灰騎,趙傾坐在上面,頭盔壓著一雙妒恨的眼睛,眺著牆頭上戴冠著袍的青年人影……也許他比厲恭更知道如何對付這個已飛上高枝的小子。
謀反之事,趙傾是主事者之一,許多主意是他替將軍出的,這會兒,他和將軍點個頭,便大聲喊:「將軍,牆頭上那小子躲得縮頭烏龜似的,讓他的心上人代他吃苦受罪,八成他需要一點鼓勵,才會像個男人!」
說著,趙傾楚馬過去把梅童拉起來,她挨厲恭一記,嘴角沁了些血,但仍然一臉倔氣,對趙傾怒日以視,他只是冷笑,突然往她胸口一抓,撕裂紅羅衣棠,紅羅下面一方胸脯,雪白的敞露在風中在上方的可孤,一霎只覺得全身氣血往腦門沖,沖得他兩耳轟轟響,他牙筋要咬斷了,手筋也要迸斷了,從胸腔發出厲吼,響過了原野。
「趙傾,你這下流胚,我饒不過你」
歪在馬上的梅童哆嗦得坐不穩,含著口裡腥澀的血味。那牆頭上的可孤和曲曲掙扎成一團,要不是曲曲強抱住他,他早躍下城來。
一下來,他便是死路一條。
她曉得他已是伊吾駙馬,曲曲的丈夫了,他頭上那頂金冠的華光每一迸閃,便穿入她淚濛濛的心房,她失去他了,她與他的情緣終究是斷了……然而一切不能悔,只要他好,她也不悔。王國嬌妻,他在伊吾有大好的人生前程,她決不願礙著他,何況眼前,她不能讓他受制於人,更不能任自己給人凌辱。
當下梅童提起顫啞的嗓子,朝牆頭高聲喊:「可孤,你顧好你自己和伊吾城,我、我不會讓你受脅迫」
話都未完,梅童驟然聳起身子,厲恭那把利劍就亮在她身邊,她迅捷地把脖子往劍鋒抹了過去,鮮紅的血花立刻由劍下注出,機內碧藍的天。
濺向厲恭的臉。他驚呆了,挾梅童做人質,不過為了通魏可孤就範,並不是真正要她死,誰知她竟如此激厲,掉頭就來剔劍自盡!
「梅童」牆頭上可孤那撕心裂脈的狂喊,還要更撼人,一時厲恭和趙傾都不禁倒退,身後的大軍也跟著騷動,在原地站不住腳。
可孤頭上的天、腳下的地都在倒轉,滿目飛的彷彿都是梅童的血花,他看著她滾下鞍去,看著她帶一身紅倒在黃撲撲的大地。
他一下不再和曲曲掙扎了,人被抽光所有力氣,好像一生在這一刻都癱瘓掉了,有一剎那他不聲不響不動,沒有聽覺沒有感覺,一直到曲曲驚悸的聲音鑽進他腦子。
「她……她自盡了!」
可孤跌回可怖的現實裡,回頭對恐慌的並吾守將說:「照我的安排去做!我要到城下,無論發生任何事,你們都不必理會,只管自保。」
他把抱著他,緊貼在他身上顫抖的曲曲辦開,她淚流滿面,但他心已經死了。
「我說過,曲曲,如果你用了計、瞞了我、騙了我,我就不會再認這件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