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阿蠻
「是……真的嗎?紅鳶……真的有紅鳶這種鳥嗎?」
他只是輕輕地回了她一聲「嗯!」表示答案是肯定的後,嘴角不自覺地泛起一絲笑意,眼光也開始落到她玲瓏姣好的曲線上。這個特別的女孩!這個舉止嫻靜、落落大方、言談清雅、頗有林下之風的小道姑,竟能喚起自己對女性的保護慾望!對她,金楞的心底一直有一種不可名狀的相識感,她素淨的面容頻頻教他回想起那一個令人窒息的午後,他跳入溪水裡撈起的女孩;那個惡化了他的命運,提早結束他的夢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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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他們吃過了淋上蜂蜜的煎餅和香濃的法式咖啡後,便繼續行程。不過離開小鎮前,他刻意帶她去買了兩件長裙,並要她換掉身上的牛仔褲。他給的理由很荒謬,因為若茴雖然矮他十二公分,但腰高卻幾乎跟他齊平,這一比之下,令他自慚形穢。
儘管這個理由是牽強得沒一點道理,但若茴還是照單全收、毫無異議。因為她堅信,這個男人是真的狂傲得病入膏肓了!連腿跟他一樣長,都會被嫌。
午後,金楞宣佈該是帶她去看聖米夏教堂的時候了!
「哇!這回是誰說要去朝聖了?」若茴忍不住地揶揄他。
他泰然自若地回答她,「是你要去朝聖;我則窩進山腳下,那家威震八方的蛋卷鋪!」
法拉利在一片蒼茫的草原上呼嘯而過,車道兩旁的羊群如白星閃爍。
不旋踵,一個如針頭般大的尖塔赫然呈現在他們眼前,當他們愈來愈靠近物象時,小尖塔宛如從海平面冉冉上升蹦出,儼然是一座孤島,又似地殼造山運動時,推擠板塊而躍起的山脈。萬里無雲的遼廣天空和向上蒸發飛散的水氣,為聖米夏平添了一份神秘之美。這景致不就是沙漠中的海市蜃樓嗎?美得虛幻,令人害怕它會在頃刻霎時消逝。
直屆進入這座小山,若茴才赫然為這裡的人文風俗所感動;事實上,普天下該感動的事物實在是太多了。這座山,不就是一個山城嗎?一棟棟可愛簡樸的石板屋像堆石似的延著陡坡而砌,最後才是聖米夏的精神指針……聖米夏教堂。這座黃土覆蓋的教堂有舊哥德式高聳入雲霄的尖塔,繁複的鏤花石雕因經年累月的風吹日曬,絢爛的浮華早已退逝。
當然,他也讓她嘗到位於山下,只此一家、別無分號的蛋餅鋪。剛出爐的熱呼呼蛋卷當真入口即化,他還解釋這蛋卷是不摻任何水、麵粉的,除了打蛋的時間有一定數外,攪動蛋的方向和節奏都必須遵行祖傳秘方,才不會壞了風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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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只花了兩個半小時,從法國加萊搭輪船渡海至對岸英格蘭肯特郡的多佛港。這一路行來,他們之間並非似前些日子一樣有說有笑,他們簡直是話不投機半句多。因為若茴習於將一天的行程規畫好、繪製路線圖,並依計畫行事;奈何金先生根本不採納她的意見,他自大的說,單憑他的直覺就可帶她遊遍整個英國。
「喂!你應該直走這條大路才是,你要彎到哪裡去?」一腔怒火頓如泉湧,她已提醒他不下數十次,但是鹹被當作耳邊風。
「直走的路雖近,但還是窄得很,若有來車,還得倒車謙讓,麻煩!小徑產業道路雖遠,但快多了。」
「君子行不由徑。」若茴不接受他的說法,這種做事不跟人商量的人,不值得她和顏以對。
「是!小道姑,那你就當我是小人好了。」他陪著一臉虛偽的笑任她氣。「這裡的路都是彎彎曲曲的,反正小人不缺我一個。」
這倒是真的,流觀兩側皆是用石頭堆砌起來的圍牆和灌木叢,形成一條小型的長城,隨著伏降的坡地起起落落,像是千轉迂迴沒有盡頭的迷陣,車窗外的風景雖是綠得心曠神怡,但若茴還是有一股窒息感悶在心口上,揮之不去。尤其她瞟到倫敦地標在前一秒剛飛逝而過時,即知他又是一意孤行了。
「不去倫敦,我可以接受,但我跟你提過了,劍橋,我是誓在必行。」
她緊抿嘴,靜坐抗議。如今雙方會僵持不下,也是因為他們對旅遊的方式和地點有很大的歧見。特別是提及劍橋時,他一句堅決的「不!」粉碎了若茴對他所有的好感。
如今,他的笑容對她而言,不僅邪惡、自大、矯情,更是登徒子的記號;他沒有原則與定性,說上哪就到哪,這種唯我獨尊的個性教若茴很不以為然。現在,他明明已聽到她的抗議聲,卻依然佯裝沒聽到,他可以置若罔聞,若茴卻無法視若無睹。
「金楞先生,你聽到沒有,劍橋我是誓在必行!」
他又是嘻皮笑臉的說:「好啊!誓在必『行』,那你用腳走到劍橋啊!」隨後低沉的嗓音透著一絲不耐的說:「那裡只是一個學區,除了一大堆像廟宇的建築物外,就是教室、圖書館,你已經夠教條化了,我可不希望你走這一趟後,成了書蠹。」
「這是一名建築師該說的話嗎?你如此離經叛道的行為不啻一個叛徒……」若茴還來不及換口氣,一陣震耳欲聾的煞車聲便灌進她的耳膜裡,接踵而至的是一股巨大的衝力使她的上半身向前俯倒,眼看就要直直撞上擋風板,在一片混亂中,她感覺到後腦的短髮被人用力一扯,使她不得不順勢倒回靠椅上,痛得她緊閉上眼,哀號了一聲。
等到若茴瞠目仰視,見他冷笑地揪著她的頭髮,輕聲慢語地警告她:「你最好小心挑選字眼,隨你怎麼批評,甚至口出髒話操我祖宗八代都無所謂,但下次再指責我是叛徒的話,我會讓你這一生後悔遇上我。」
若茴被他冰冷的笑震住了。她終於瞭解他是一個多麼恐怖的男人,因為他的喜與怒都是同一種笑。所謂同一種笑,是他的唇角永遠呈現一個角度。這個男人不會狂笑、狂怒,唯一能辨視出他心情的管道便是他的眼。奈何他隱藏得好,直至今日,他孤獨、嚴厲的神態才流轉出來。
若茴雖然才二十二歲,但成熟、理性的處世態度通常使她能輕易地應付,並分析出對方的想法和下一步的動機,但是,像他這樣一個男人,有一張熱情的古銅面孔,卻少有喜怒哀樂的表情,她又該從何判斷起?他的心是一座厚實難以攻克的堡壘,一團千轉糾纏的線團。若茴嚇壞了,她想飛奔逃逸、奪車門而出,一旦念頭一起,她便毫不猶豫地去實行,這就是她未三思後行的結果,往往是孤注一擲。她將左手伸向門把用力一壓,同時順勢地朝緊抓住她頭髮的手臂咬了下去,只聽到他低咒一聲,下一秒若茴將身子一轉翻出了車座,拔腿疾跑,她一心只想和這個叫金楞的男人保持距離。
天空裡飄著清涼的小雨,一絲絲地滴滲入她的衣服,但是跑步讓她發熱,尤其是聽到他正喚著她,更加深了若茴的決心,她只能一直跑,連喘氣、換氣的心情也隨著恐懼襲心而煙消雲散。若茴了悟,在他威脅她的那一剎那,早已對他產生一種無以名狀的情愫,一個結過婚、深具魅力、死了老婆、有了兒子的鰥夫,絕不會對她這個初出茅廬的女孩產生感情,他不是一直喊她小道姑嗎?
「你這個天殺的小道姑!你要跑到哪裡去?」他咆哮地跟著她在細雨綿綿的冷霧下穿進私人牧場,目不轉睛地瞧著眼前不到五步之遙的短髮女孩,訊咒老天給她生了一雙長腿。他金楞這一輩子還沒跑輸過女人,可不能一腳栽在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手裡;否則,豈不枉做人?!
就為了維持男人微不足道卻不可或缺的沙豬心態,他加快了腳力使勁一踏,將長臂伸出,成功地扣住了她向後挪撞的手肘,倏地將之用力倒抽,使她突然身不由己、因勢回轉過身,往他身上撞去。
胸部暗吃了一計,他悶哼一聲後便又把氣往肚裡吞,緊緊地以雙臂扣住她單薄的身軀,讓她像一隻垂死的鷺鷥倒在他的頸窩間。她的呼氣配合著他的吸氣,使得整個空間充斥著一股緊繃的凝重,這份凝重冷得足以凍僵一個衣著單薄的旅人。這就是英國惱人的貓狗天氣,這一秒晴空燦爛眨人眼,第二秒詩意小雨惹人愁,第三秒狂風冰雹加驟雨,搞得人力虛脫。氣象局即使在前一晚偵測出將是二十四小時的晴天,也沒有膽量信任儀器的神通,所以他們永遠都是那一句話:明日晴時夾偶雨,東山飄雨西山晴,出門加件防雨具,倒霉感冒沒我事。
金楞等著倚在他懷裡的人氣息稍微平穩後,才重吁了口氣。他剛要抬手為她整理亂髮時,她便要掙脫出他的懷抱,氣若游絲地說:「你……可以鬆手了,我已經沒力氣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