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阿蠻
「可是我不想習慣!」竇宛使著孩子性子。
「既然這樣的話,那咱們就先退下去了。不過,現在夜深露重,請您別讓王爺等太久。」她說完,將銅鏡往前一擱便起身往外走了去出,其他人輕踩著蓮步,魚貫地跟在她身後。
竇宛斜貌她們的背影,一直到她們全都踏出廂房推上兩扇門後,才放下環在胸間的臂,站了起來。她搖擺生姿地往前走了三步,在原地轉了一小圈,讓圓裙擺在她小腿間散成一個倒鬱金香狀,然後輕揚起袖子擺了一個飄逸的仙女姿態。
「沒用的,別浪費時間了!」竇宛腳用力一跺,放棄嘗試,一屁股就往席上坐了下去。她嘟著小嘴,掄拳抵著雙頰,意志消沉地叨念著,「幹麼要人家換上女裝嘛!土裡土氣的!」說著伸出一腳想踢開躺在眼前的銅鏡,但厚重的銅鏡依然是好端端地躺在原地。
竇宛上前一步,吃力地將鏡子高舉到頭頂,想痛痛快快地砸扁它,但委屈的大眼一轉後,一句低喃自她的心坎裡冒了出來,「反正現下只你一人,你先照個樣子,照亮了不滿意,再砸也不遲。」
這麼想後,竇宛捧著鏡子坐回地面,但仍是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將脖子伸了出去。
這時,鏡子裡的人影兒便出現在她眼前了;那對劍眉已回復成秀氣的柳眉,雲鬢也被抓出幾縷貼浮在豐潤的頰邊,小嘴更是被自己的貝齒咬得殷紅。
竇宛微皺起鼻子對著自己的面容扮起鬼臉,插在她髻上的明珠簪微微晃了一下,吸引了竇宛的注意力,她忍不住好奇,將簪子拔下來瞧個仔細,然後愛不忍釋地掐在手掌心裡玩弄片刻,才以兩指輕捻地往右邊那朵雲髻放了上去,欣賞著耳目一新的面貌。
坦白說,竇宛不討厭自己的女兒扮樣,但問題是,她這等姿色夠得上郁雲壽的標準嗎?如果郁雲壽嫌她哪裡不好的話,她一定會很傷心的,但是她又極欲親眼目睹郁雲壽對她扮回女裝的評價及看法。
「哎!人家說,女為悅己者容,當女人還真是麻煩。」
竇宛放下了銅鏡,抬眼看了那個通日半晌後,才將金絲鞋套上,撩起了裙擺慢慢走到通口前面,一階一階地步下去。
木階盡頭是一條燭火通明的燧道,竇宛走了百來步後,土牆上便沒再架設任何油燈,以至於前路幽暗不明,若不是她曾受過嚴格的訓練,恐怕會就此卻步。
竇宛在黑暗中默數著步伐,沿著土牆摸索出路,直到她快數到九百步時,前面傳來了一陣細碎的聲音,片刻間她便撞上了一堵人牆,那人伸出鐵臂一環便抱住了竇宛,嚇得她尖叫出聲。
「噓!別怕,是我!」郁雲壽低沉溫厚的嗓子,在黑暗中聽來很寬慰人心。
竇宛輕輕地扭開了他的臂膀,對著漆黑的空氣道:「你不是在出口等我嗎?」
「我等了一個時辰,見你沒來,想是你不來了,所以回頭看看情況。」
「你這樣戲弄人,我本來是不打算來的。」
「我猜到了,」一陣乾笑在黑暗中迴盪著,「不過你還是來了。」
竇宛想抬眼瞪他,但烏漆抹黑一片,她根本瞪不到半個影,便不再吭聲。
郁雲壽沒聽到竇宛的聲音,擔心的問了,「怎麼不說話了?」問完,就開始找著竇宛的手,才剛牽成,就又被她溜走了。
「原來這幾個月,你都是這樣欺負我的!找了一群女人當幌子,然後馬上就開溜。」
「你有任務得執行,我則是有相瞞於你的苦衷。」
「你也是這麼對付公主的嗎?」
郁雲壽聽到竇宛冷淡的口氣,急促地問:「你在問什麼啊?」
「我在問公主的事!你是否也讓公主以為你很花心,然後把她逼到受不了的境界,她才跳河自殺。」
郁雲壽被她這麼一問,久久不吭一聲,竇宛轉身就想走回去,但他往前大跨一步,抓到了她的臂膀,將她拉了回去,解釋:「沒人逼她,是她自己跳河死的。我要你來,就是想把所有的事抖在你面前,讓你去做判斷。」
他摸到竇宛的手,反用五指緊扣住她的,旋身帶著她繼續往出口走去,一邊說:
「咱們得到亮處說話,要不然看不到你的眼睛,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當他們來到通口盡頭時,郁雲壽伸手探向土牆,輕觸一個機關後,在他們頭頂上的笨重的石塊乍然往旁挪出一個缺口,月光頓時斜照了進來。
郁雲壽先攀了出去,然後回頭將雙手伸向一臉訝然的竇宛,催促著,「快上來!」
竇宛忙將雙手向上一伸,任他慢慢地拉著自己出洞。站定後,她瞇著眼打量附近的景致,問:「我們不在王府裡面?」
「不是,這裡是王府後院的山腰間。」
竇宛打量著兩條吊在檜樹幹上的吊環繩圈後,輕掃過一個箭靶及排成矩狀的圓木樁,輕輕地問了一聲,「你到這裡做什麼?」
「除了練功,還能做什麼?」郁雲壽奔到吊環下,往上輕躍,攀住第一層樹幹後,開始鍛練臂力。
竇宛睜著大眼,慢慢走向郁雲壽,好奇地問:「你多久來一次?」
「天天。」
「原來你晚上都往這裡跑,然後再利用下午補眠!」
「沒辦法,我一練完功,精神就好得不得了,一直到過午後才會覺得困。有時甚至會持續兩天睡不著,這時沈娘就會使出她的催眠術,把我弄睡。」
這解釋了竇宛第一天碰到郁雲壽的怪事以及他沒日沒夜的原因了。
郁雲壽輕躍下地後,走到一株有著大窟窿的樹前,從空樹幹裡取出一具大弓及裝了二十來支鈍頭羽箭的箭袋,再將一隻玉環套上大拇指,旋身面對二十尺外的靶子擺開架式,竇宛見他慢慢拉開弓弦,輕手一放,鈍頭羽箭便咻飛出,在瞬間正中鵠的。
郁雲壽沒有跟竇宛炫耀,依然專心地練習射箭,一段時間後,箭袋已空,那二十三隻箭全部都被射進鵠的之中,沒有一支例外。
郁雲壽這才放下弓,揮去額上的汗,轉身要和竇宛說話,但她已不見蹤影,尋了四下,注意到梧桐樹下多了一雙金絲鞋後,才仰頭找到了她。
他半調侃半疼惜地驚歎,「啊!瞧我打到了什麼,是夜鶯,還是畫眉鳥?待我上去瞧瞧,自然分曉。」
她坐在第一截枝幹上,睜著大眼看著郁雲壽將弓放回樹洞裡藏好,才說:「你射箭的技術已練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
「還早呢!站著射算尚可,騎在馬上射可就落人一大截了。」郁雲壽走近竇宛淒身的那棵樹,長手長腳地往上攀到枝幹處。
「你不是不善於爬樹嗎?」
「不善爬樹並不等於不會爬樹。」郁雲壽謹慎地坐在樹幹上,慢慢挪近竇宛。
在月光下,梳了兩個雲髻的竇宛,像只小白兔一般皎潔可愛,令人禁不住想捧在手心上呵護。竇宛等著他開口,但他一逕盯著自己不語,最後她憋不住氣,才以挑釁的口吻問道:「怎麼?見到我的真面目後,失望了嗎?」
「失望?怎麼可能!沒有人能對我眼前的女子失望的。你,代表意外的豐收。」
竇宛輕輕佻起一眉,要他解釋。
郁雲壽一臉疼惜地看著她,輕咳了一下,才煞有介事地吟了起來,「此女子,有眼如秋水,有眉如柳葉,粉頰桃腮、櫻唇皓齒,宛如天帝遣下的紅塵謫仙,只留給明眼人來成雙。」
聽他這麼一說,竇宛是甜在心頭,喜在眉梢,當下噗哧笑出來了,也學了他一段。「此男子,有眼如銅鈴,有眉如刀,青皮猴腮、油嘴利牙,恰如閻王踹上地的笑面夜叉,只能拐得傻妹妹回家。」
郁雲壽聞言哈哈大笑了起來,一把將竇宛摟進了懷,「這回我可沒說你傻,是你自己承認的啊!」
竇宛紅著臉不發一語,遲疑片刻,才撇過臉頰躲進他溫暖的胳肢窩裡,嘟噥地問了,「你到底拐過幾個傻妹妹?」
「就眼前的這個了。」
「那公主呢?」
竇宛感覺到身邊的郁雲壽僵了一下,片刻才又放鬆了下來。
「她不是我的傻妹妹,從來就不是。事實上……她是我三哥的傻妹妹,最傻的一個。」他語音低沉的說道。
竇宛意想不到郁雲壽會這麼說,仰視下顎僵挺的他,小聲地問:「這怎麼說?」
「公主和我之間的關係始終是相敬如賓;我因為聖諭難違只好娶了她,她則是為了見意中人的面,才願意嫁來河東。」
「公主心上另有意中人?」竇宛到現在是真的吃了一驚。
他點了點頭,深邃的眼眸從她不可思議的臉上撤離,改望向靜沉沉的幽林,這教竇宛無法猜出他的情緒,只能聽見他以一種平和的口氣,淡淡地道出事實真相。
「她嫁過來不到六個月便懷孕了。她沒有蒙騙我的意思,坦白地跟我說孩子不是我的,如果我不想認她肚裡的孩子,她願意回京跟皇上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