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阿蠻
他拿起書軸後,吹開上面沾染的灰塵,用力扯動繩子,連扯了三次才解開那個結。而他食指的第二指節因施力過猛被細繩割出一道傷口,鮮紅的血緩緩湧出,順若指尖滑落地面。
阿瑪濟德對這個小傷不予理會,急忙將畫攤在地上,等到畫完整地呈現在他眼前時,他猛地深吸一口氣,然後屏住氣不動。
原來,這長約兩公尺的畫布裡住了一個仙姿玉質、絕色天香的大美人!而這惟妙惟肖的大美人還不是本地土產的,而是舶來品,跟他以往所見到的珠圓玉潤型的阿拉伯美女完全不一樣,不僅打扮南轅北轍,連外觀也大異其趣。
看著看著,他的嘴緩緩向左努起,深邃的眼底閃過一抹光芒,接著大剌剌地盤腿坐在地上,一手按著膝頭,另一手則撐著腮幫子,肆無忌憚地打量起這個異國美女,嘴裡同時唸唸有詞:「我真是好奇啊!你這個奇裝異服的美人兒是打哪兒蹦出來的?怎麼頭髮亮得跟一捆沾過石油的絲團一樣?我想你將長髮散下來會更好看些。
還有,你自脖子到腳底,除了露出一截纖纖玉手外,全都被寬大的紅衣包裹住了,這真是不智之舉啊,若怕旁人看的話,好歹用白布包起來才顯得高貴嘛!若你想引起你主子的注目,脫個精光不是更好,省得套著一層又一層的布袋,說有多累贅就有多累贅!知道嗎?我們阿拉伯男人看女人一向是裡裡外外、一分一毫都馬虎不得的,你這麼古怪,恐怕不會得寵……」阿瑪濟德就這麼喋喋不休地對畫裡的人兒發表意兒。
突然遠處敲起了膜禮的鐘聲,足足五響後他才將書胡亂的捲起,往寬鬆白袍的腰帶裡塞,十萬火急地朝自己的寢室衝去。他的動作之快,宛如在勁風中疾飛的箭矢。
阿瑪濟德飛提的心裡充斥太多的好奇,他下定決心非得查出這女人的來歷不可。
他一入寢宮,嚴峻地命令才長他一歲的法索用最快的速度幫他沐浴更衣,心冀望趕上參禮的吉辰,能和父王及至親兄弟一起禮拜真主。
當阿瑪濟德換上了最具威儀的潔淨白袍和貼身伺衛阿里翩然來到禮拜室門前時,眼尖的守門人早已恭敬地為他開門,而阿里則與其他侍衛滯留走廊間。
長腿一跨進莊嚴瑰麗的禮拜室,阿瑪濟德放眼一望,便暗叫不妙。
看來,這回又是他遲到了!不得已,只好縮著頭摸進房裡。
他雖然才十六歲,但高大身段使他不得不半蹲著膝蓋、匍匐前進,朝正中間的空墊子爬去。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他痛恨自己的身高了。
他四肢趴在地上,輕輕拉了拉前面異母胞弟的衣抱後擺,要他們識相地讓出一條通道給他過。等到他跪上自己的墊子,連忙照著大伙的速度朝麥加的方向禮拜。
這時,身旁傳來兩道訊息左邊的長兄沙鳥岱睨了他一眼後眉頭遽皺,像在警告他自求多福。右邊的三弟吉夏則在他耳邊嚼舌根:「阿瑪!今天你過生日,阿拉會睜只眼、閉只眼地啟示父王少打你五板的。」
「去!少嚇唬人!」他扮了個促挾鬼臉,即刻摒除雜念,重複檮語:「真主至大……」
接下來的禮拜過程簡約肅穆,不到十分鐘便告禮成。一干僕役將所有法器、經典收藏妥當撤離後,大伙才輕鬆地垂下了緊繃的肩。
阿瑪濟德的父親哈利法國王有妻三位,子五位,女六位,除了為他生下次子阿瑪濟德的第二任哈薩克的妃子已過世之外,活著的兩位阿拉伯土產的大妻和三妻都還能和樂的相處。
十年前,他為愛妃的香消玉殞而難過;十年後,他慶幸阿拉及早把她帶走,因為重視女權至上的二王妃絕對會把他的後宮徹底改造,甚至干預政務。這種挑釁的行為對祖先流傳下來的阿拉伯傳統,實在是一大威脅與不敬。
所以他雖然難過,但為了民生社稷著想,也只能將這個遺憾隱埋在心中。
哈利法慢慢地在原地轉過身,睿智的雙眼從妻小的身上略巡一圈,再挪至中問那個低窪的黑腦袋時,不禁有些哭笑不得,有種氣不是、罵也不是的無奈。
哈利法輕捋八字鬍,一雙厲目瞅著老二的天門,暗忖,那小子是把我當成睜眼瞎子了嗎?
在他哈利法家族之中就數阿瑪濟德長得最高壯,才十六歲就己長到六尺一了,照他這麼能吃的情況看來,長到大象一般大也不足為怪。而現在他卻像只鑽進沙中的鴕鳥樣,把頭低垂在胸前,不考正眼瞧他。
唉!擺明就是不打自招嘛。
哈利法重咳一聲,斂起粗眉觀察緘默的家人,從正妃瞄到三妃,再從長子低傾的頭瞄到么女後,才對妻小道:「你們統統下去吧!阿瑪濟德留下。」
他這命令一下,大伙嘩然互望,然後倏地噤聲不語,一時問,空氣中瀰漫了好幾道緊張的喘息,唯獨認命的阿瑪濟德鎮定的大聲道:「是!」堅定的表情迥異於剛進門縮在一團的窘困模樣。
「父王請息怒,這不完全是阿瑪濟德的錯!」三王子吉夏率先出聲,代二哥向父王請命。
哈利法瞪了老三一眼,怏然不悅地說:「他遲到難不成是你的錯?」
「這……」吉夏無以自解,側眼瞄了大哥沙烏岱一眼,才結巴地回答:「話不能這麼說嘛!父王,阿瑪濟德會遲到,當然……」
眼看吉夏的一時之勇就要耗盡,沙烏岱迅速以眼神暗示吉夏刖再做火上澆油的蠢事,同時接口道:「我們摯愛的父王,阿瑪濟德之所以會遲到,的確是我們兄弟的錯。」
哈利法臉一垮,神情不悅地道:「沙烏岱,我受夠了你們五兄弟老是罩來罩去的把戲,這回你若解釋得不合理,就連坐處罰!」說著,他轉頭對大妻示意道:
「莎美,你把女兒們都帶出去。」
和藹的莎美王妃點頭後站直身,其他年幼的女眷雖然想留下來為阿瑪濟德求情,但礙於慍怒中的父親,皆不敢稍作逗留,只能魚貫地尾隨兩位母親走出禮拜室,臨去時匆匆送給二哥關注的一瞥。
等門一闔上,哈利法曲起一膝,以手撐顎問道:「你怎麼說,沙烏岱?」
「父王今早是不是曾經囑咐我們兄弟要阿瑪濟德上您的藏寶閣挑份禮物呢?」
哈利法瞄了一眼頭垂得低低的二兒子,漫不經心地回道:「是沒錯!怎麼?這回你又要怪到我這個做父親的頭上了?」
「當然不是。父王,老二會遲到全是我們四人只顧自己的事,一直拖到日上三竿才去提醒阿瑪濟德這件事。您知道的,藏寶閣內奇珍異寶種類之多,教人目不暇給,才眄一下就會眼花繚亂。我想阿瑪濟德這次遲到應該是不可避免的,請父王再三斟酌,從寬處理。」
從寬處理?他有說過要處罰人嗎?他壓根兒就沒提過嘛!他點名要老二留下來,只是想知道他選了什麼東西罷了,又不是要毒打他一頓,瞧這一乾兒子緊張成這副德行!
哈利法心裡悶悶的,不耐煩地眄了次子一眼。「阿瑪儕德,你怎麼說?」
跪在厚墊上的阿瑪濟德將兩手擺在膝頭上,雙目直視父親,態度坦然的說:
「父王,如果我夠聰明的話,或許該附和大哥的善意,好為自己找個脫罪的借口,但是這樣做卻會陷大哥於不義,陷您於不智的窘境。所以坦白說,我上藏寶閣待不到一刻鐘就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了,是我自己貪玩耽誤了參禮的時辰。請父主處罰我吧!遲到就是遲到,我抓不準時間和他們怎麼扯得上關係呢?」
在阿瑪濟德身後的吉夏一聽,恨不得猛踢二哥的屁股。他轉頭和年幼的弟弟咬耳朵,但他的嗓門向來不懂得節制,所說的話大伙是聽得一清二楚。
「阿瑪真是的!什麼節骨眼了,還在逞英雄。我們宮裡又沒櫻桃樹可砍,幹嘛傚法那個笨不隆咚的華盛頓!」
其他人聽了都忍不住吃吃笑出聲,連收拾東西的御用僕從也咧起嘴無聲地笑著,只有緊張的沙烏岱笑不出來。
哈利法則是狠瞪老三一眼,喝道:「出去!統統出去。吉夏,尤其是你!」
吉夏懊惱地看了父親一眼,他好想看看品行端良的阿瑪濟德挑了什麼樣的禮物,都怪他愛耍嘴皮子,現在看不到了。
老實的二哥真是個乏善可陳的怪物,不喝酒,不玩刀槍,不偷看西方進來的花花公子書刊,又不愛和女孩私混。這麼沒有男人本色的兄長將來怎麼帶得出去?!
哈利法趕走第二批人後,嚴厲的眼神稍稍收起。「遲到的人本當受罰,尤其身為兄長的你們若不樹立良好典範,教弟妹們如何順服你們?阿瑪濟德,看在你儀容整潔,不因貪求方便而廢禮的份上,這次就不跟你計較了。但是……下不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