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惜之
皓塵的眼光被定住了,怎麼會?她的父親居然是莫叔?是哪個環節沒扣穩,怎會出現這樣大的誤差?這誤差……改變了一對戀人的命運……
「你告訴過我,你父親去世了。」他再度求證。
「我沒騙你,父親在我和紅墳出世前就去世了。是媽媽一手把我和紅玫帶大的。」她想不出哪裡不對,他的表情古怪得莫名。
「可是……你們姓葉?」
「我們從母姓。」她歎口氣,輕道。這個姓氏讓別人對她們的身世質疑,從小她就是在迴避他人的猜測眼光中長人。
「為什麼?你父親不讓你們入籍嗎?」
「我父親是個豪門小開,而我母親是個家教森嚴的公務員女兒。在大學時代他們相識、相愛、相戀,可惜雙方的家長都不贊成這段感情。祖父母認為彼此門不當戶不對,拒絕母親入門;而外祖父母也有自己的傲骨,不想高攀富貴人家。但父親不理會這些阻撓,硬要迎娶母親為妻……」
「後來呢?他們結婚了沒?」皓塵急問。
白玫搖頭。
「婚禮前夕,父親車禍身亡,祖父母認定是媽媽命中帶克,不讓她參加父親的喪禮,更別說讓她踏進莫家大門。而在當時的社會,娘家更不可能接納一個未婚懷孕的女兒,那是一個好大的污點呀!媽媽只好躲在沒人認識的小山區,生下我們,在這裡生根落戶。」
是誰給了莫叔、樺姨錯誤訊息,製造了往後幾十年的離散?他可以猜得出來的,但不能妄作揣測。
他必須回一趟台北向莫叔求證,求證出莫叔的指控是無中生行,求證出樺姨背負著心底人的恨,卻渾然未曉。
「這些年你們就這樣子三個人過?沒有其他人加入?」
「你想問什麼?問我母親有沒有再追求另一段感情?」
「對不起!我的意思是……」皓塵急著想解釋。
「我懂!畢竟沒有太多女人能忍受長期的孤獨,那是非人的折磨啊!我母視也有軟弱、也有委屈的時候,她也會想有個人在身邊倚著、靠著多好!可是……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爸爸活著的時候,他許了她,爸爸死去後,她用一生一世來回報他。她在等待,等到哪一天生命走到終點,爸爸會在天堂迎接她。」
「樺姨用盡了生命在愛你父親。」他喟然。
若莫叔知道自己恨了一輩子的女人,竟是這樣在天涯海角默默地愛著他,他會怎樣?
命運是怎樣捉弄這對有情人?若非那場車禍,他們早該排除萬難結成連理了,既然命運已經讓他們分道揚鑣,走向不同的生命旅程,為什麼又要讓一場優良教師的頒獎織出交集?
他沒忘記莫叔在電視上看到樺姨時的表情,雖然他口中咬牙切齒地說著恨字,但那畫滿眷戀的表情卻是誰也騙不過的。
莫叔用恨阻止自己繼續愛她,樺姨卻用愛來延續對他的懷念。心中有愛的人比較快樂,所以樺姨在貧困的日子裡尋找到她的幸福,而莫叔卻在巨大的城堡中囚禁自己。
「誰敢說不是!」她驕傲地挺直背脊。「如果我是命運之神,也要為他們感動,你信不信輪迴?我相信下一世,他們會有最圓滿的結局。」
「白玫——」他做了決定,
「嗯?」她把照片壓向胸前,抬頭對上他。
「明天我要回台北一趟。」
回台北?他要回去了?是啊!她好糊塗、好健忘,忘記他是異鄉客,終究要離去的。
怎會以為有了那麼點投機、有了那麼點契合、有了那麼點默契,就存了不該有的戀棧?他是他,一個不同世界的人物啊!
他來不過是停車暫借問,綠燈亮了,他又要朝他的方向前進,然後他行他的路,她留在她的家鄉,也許數十年後,人家向他提起葉白玫,他在記憶中搜尋半天後,一臉赧然地同說:「抱歉,我不記得這個名字了。」
她沒應聲,垂下優雅的頸項,細數白己的心跳,騙自己說……過了今夜,往後一切照舊,不會有改變、不會有心酸、不會……在記憶裡鐫刻上他……
「白玫,為什麼不說話?」他不懂她的心澀。
說話?說什麼?一路順風、鵬程萬里?她說不出口啊!鹹水哽在喉間,他強人所難……
「告訴我,想要什麼,等我回來幫你帶來。」他托起她的下巴,心憐起她眉間的淡淡哀愁。
「你還要回來?」他說了還要回來?那麼帶來你的心吧!帶回你真心、真情,不是敷衍、不是搪塞……
「當然!你以為我不回來,所以傷心難過?」她心裡有他,她為他的去留煩憂!這個歸納讓他心喜,「放心,我會回來,一定回來。」
他把她抱進胸窩,讓她小小軟軟的身子,在他胸口證實彼此的存在。
是的!他會回來、會再回到她的身邊……他從不曾想過要離她、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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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好眠,所有事都不對勁了。不明原因地眼皮直跳,沒有一件事是順手的——做壞早餐、打破碗盤,連洗件衣服,都會刮上幾道傷痕。
她到底在搞什麼?她在煩躁些什麼,恐懼些什麼?就因為他要走了嗎?沒道理啊!他本就不屬於這裡,來來去去本就是他的自由,她憑什麼去牽絆人家?他走不走、留不留、回不回來,全與她不相干啊!
她懊惱地甩開抹布,蹲下身。她想強求些什麼?感情事要真能求得來、望得來,世間哪還有紛紛擾擾的感情債?
「白玫……」皓塵的叫喚,逼回她將奪眶的濕鹹,
仰仰頭,吸吸鼻水,再轉同頭,她恢復一貫泰然。「你要走了嗎?我送你!」
他停下腳步,雙手捧著她細緻的小臉,想從她的表情中尋出端倪,「我說過,我會回來。」
她不相信他會為一個陌生人再訪茶鄉。「這裡不是你的家,你不需要回來的。」她不知道自己鬧這種無理的彆扭有啥意義——無聊。
「可是,這裡有你,有你的地方我就不能獨自離去,」這算什麼?安撫?哄人?白玫的脾氣來得無緣無由。
「白玫,等我……」
「等你?等你做什麼?」她的口氣沖的沒道理。
等?他一句話丟來她就得接招?死心塌地、耗盡青春,等待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憑什麼她要讓自己愚笨?
「等我回來,給你一個承諾。」他嚴肅回答,沒有玩笑意味。
承諾?她在心中反覆咀嚼這兩個字,慢慢地,竟嚼出絲絲甜味。
不!她推開幻想,防衛自己的心。
他要給她承諾?才幾天的相處,他就要給她承諾了?是他太習慣用承諾來擺平女人,還是他一向輕許諾言?
「為什麼要給我承諾?你愛我嗎?」她討厭咄咄逼人的自己,但她阻止不了來勢洶洶的偏執。
她的問話讓他怔愣半響。愛?他還會再愛上任何一個女人嗎?不會!除了書瑾他再也不會愛上別人,書瑾一死,連帶地他的愛情也隨之死亡。
他的表情昭告了他的答案,他不愛她,就不該讓「承諾」二字輕易出口。
吞嚥下苦澀,白玫故作輕鬆地替他找台階:「不要輕許諾言,女人是很容易當直的。」
轉過身,面對灰濛濛的天空,淚水再也制不住,一顆顆滑下頰骨……她藉著撩撥頭髮的動作,悄悄拭去明目昭彰的淚液。
他凝神地扳過她的身子,強迫她面對自己,但白玫固執地低垂下頭不肯看他、
「白玫,我喜歡你,和你在一起,我有著恬然的快樂。告訴我,和我在一起,你沒有這種感覺嗎?或者這種感覺只是我的一廂情願?」
「我和朋友在一起也恬然快意,卻不會要求他們給任何承諾。」
「那不同,我給承諾是因為我決定要和你共度—輩子,我要你成為我的結髮妻子,陪我歡笑喜樂、陪我經歷人生每個過程,然後……陪我一起慢慢變老。」
「對不起,我好貪心的,我要和愛我的男人共同生活一輩子,而不是給得起承諾的男人,」她不明白自己為何非要逼出他的「愛」字,很多男人從小愛把這個字掛在嘴邊。只是直覺告訴她——這對她很重要。
「白玫……我很抱歉……」她擊中他最脆弱的一環。
「不要說抱歉,我們只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你不欠我承諾,更不欠我愛,說抱歉——沒意義。」他的抱歉點出事實,他不是不習慣對她說愛,而是對她無愛。
無愛怎能成就一段長長久久的婚姻?父母濃烈的愛情都禁不起命運擺佈了,何況是一對無情無愛的男女?說廝守……太困難……
「我有話對你說。」他拉著她的手,把她帶入客廳裡,安置在沙發中,神色凝重地說:「我要告訴你一個故事。」
「不早了,要下山快一點,別再耽誤。」她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