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惜之
段郁敏的落難讓夕焄很快樂,稍稍地,兩邊嘴角上揚五十度,突然,台下眾人同時倒吸一口氣,聲音大到在台上罰站的郁敏也聽見了。
抬頭,她接觸到夕焄的笑臉,很自然的,她回報一個笑容,僅僅單純的反射動作,不含任何意思,但看在一群少女的眼裡——ㄎㄧㄤ!純美的少女心,破裂成一地碎屑。
你看,分明是男有情,女有意;你看,分明是落花有意,流水長情;你看,分明是君心已許,從此海角天涯隨行……
怎麼辦?大家的寇夕焄將成為私人收藏品,以前人人有希望、個個沒把握的情況,轉變成人人沒希望,個個剩絕望的傷感時局,怎麼辦?
說不定,往後他再不對每個走過的女同學微笑;說不定,送烹飪課的點心給他,他再不溫柔接受。
從此,他的情歌鋼琴只為段郁敏演奏;從此,他的微笑只對她綻放,她們只能收到他的冷笑……
不要啦!寇夕焄是大家的,他帥到不行的臉是大家的、他醉人的丰采是大家的,他高挺的身材也是大家的,絕不容許一個女人獨佔他的心、他的身體。
所以,段郁敏這種「回報微笑」的行為,白話文叫找死,文言文的說法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硬要闖。
準備好了嗎?
準備什麼?
準備選擇哪種死法,是壯烈一點的馬革裹屍,還是淒美一點的魂斷天涯?建名綜合高中都有!
在飛快的微笑之間,觀察力很差的郁敏,只看見他有一雙長腿,和高得需要仰望才能看見的臉龐。
事後你問她,寇夕焄帥不帥,她大概回答不出完整,因為她對他只有一個模糊印象——在這樣的大熱天裡,他居然穿著學校的秋季薄外套,拉鏈還一路拉到脖子正上方。
他的身體恐怕不好,說不定是個藥罐子,看到他,郁敏想起自己家裡那個過敏超嚴重的小弟弟,心底升起同情。
醫生說,要治好弟弟的過敏,只有一種方法——移民。問題是,以她家的經濟狀況,恐怕只能從台中移到台南,再遠?沒本事。
同樣是一個微笑的三秒間,夕焄觀察到的部分比郁敏多幾十倍。
他發覺她長得很漂亮,比印象中更漂亮,她的眼睛又圓又大,骨碌碌靈活轉動,完美的鼻形、小巧的紅唇,這種五官易誘引得青春期少男蠢蠢欲動。
他沒猜錯的話,段郁敏是個少根筋的女孩,沒有心機,不懂耍手段,是部裝了引擎卻忘記安裝煞車的笨車子,只會一味向前衝,忘記偶爾該停一停,看看週遭環境。
寇夕焄為什麼這樣猜測?因為他的父母領養一個小女孩,名叫曲曲,曲曲有一雙和她一模一樣的眼睛,這種女孩很可愛,容易讓人想呵護。
要不是段郁敏得罪他、要不是她不認錯,他不介意和她當個短暫朋友,反正他念完這個學期就要回美國,有她來填補曲曲的位置也不錯。
朝會結束,各班帶隊回到教室,照例,訓導主任會走到郁敏身邊向她曉以大義一番,可是,主任覺得自己的口水對她的行為,已失去矯正功用,所以他決定放棄,揚揚手叫郁敏自己離開。
獲得大赦,郁敏縮縮脖子,說:「明天,我一定不遲到。」
「做得到才講大話。」訓導主任潑她一桶冷水,對這等「頑劣學生」,他不再心存指望。
「也對,想不遲到太困難,反正……反正站在下面開朝會要曬太陽,站在司令台上面反而舒服。」她很阿Q,換個角度想,世界更寬廣。
她的話,身後的夕焄聽見了,果然……她是個腦漿缺乏的女人。
幾個大步,他搶到她面前,攔住她。
「道歉!」夕焄命令。
他決定給她最後一個機會,但是只有三十秒,聰明的話,好好把握,一句Sorry泯恩仇,往後他拿她當朋友看待。
「道歉?」郁敏聽不懂,盯住他的長袖外套,不理解他是哪裡不對勁。
搔搔短髮,她一臉茫然地轉身離去。
她居然不珍惜他親手奉上的三十秒。𠕇
很好!就算她再漂亮、就算她再像他家曲曲,他和她——梁、子、結、大、了!
第二章
照理來講,七月半過了,孤魂野鬼早該回地府簽到,怎有條漏網之魂在四處飄蕩?
仔細瞧,這條孤魂正是段郁敏。
上課時間,全校同學在數室集合,只有她獨留在空無一人的操場遊蕩。
為什麼?
她的書包不見了!
誇不誇張?讀書讀到書包不見,她怎不連腦袋一起扔啦?女人粗枝大葉已經不應該,她竟糊塗到連讀書的傢伙也會弄丟……
等等,先別吼罵她,錯誤並非出自郁敏,錯是出在……一群不可數的醋女身上。
為什麼用不可數?
因為沒有人肯承認,自己對段郁敏和寇夕焄的「愛情」吃醋,看的出醋勁的,勉強拿來算算人頭:至於那些看不出的,你要到哪裡數?所以醋女是不可數的隱藏性敵人。
段郁敏和她們打仗,簡直和濾過性變種病毒對抗一樣辛苦。於是,到目前為止,她的戰績是——連戰連敗、連敗連戰。
好幾次她想豎白旗投降,可她搞不清楚誰是敵人,她的白旗只能換成三道黑線貼在額頭,繼續應付這場一面倒的戰鬥局勢。
戰爭從上星期開打。
起源是她被糾察隊長誣賴遲到,接下來,一連串倒楣事便接踵而來圍堵她——
她的文具不翼而飛,嚇得她上個廁所,筆袋不離身;她的便當盒無故出走,然後奇異地在廁所裡被尋獲;更詭異的是,她的腳踏車莫名其妙被一條鐵鏈鎖在車庫;為數不多的朋友紛紛走避,一看到她,像見了瘟疫……最後,她的書包居然不見了!
想到這裡,她忍不住大笑,若這些蠢事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她一定會笑得更大聲。
問題是……到底是為什麼,她會在一夕之間成了活動箭靶?人人欲除之而後快。
郁敏俯首走在操場旁,一顆小石子成了她發洩的對象。
這堂是數學課,對數學老師而言,沒有課本比曠課更嚴重,他寧可學生曠課,也不願看見學生無心學習,不帶課本就是無心上課的最佳證據,這便是造就段郁敏此刻在操場遊蕩的主因。
「如果我招惹到你,你就站出來呀!是英雄好漢就不要畏首畏尾,有什麼不滿,我們當面喬啊!」她仰頭對天空大喊。
「背後整人是小人行為,是最卑劣、最齷齪、最下流的無恥手段,你這個暗地書人的垃圾傢伙,給我站出來。」
段郁敏一句一句朝著高聳的椰子樹喊叫,無奈,叫不盡一肚子火氣。
操場另一頭,寇夕焄和同班同學蔣雅芹從校長室走出來。
他們剛剛代表學校參加全市中英文演講比賽,捧回兩個獎盃,送到校長室,聽完校長一場二十分鐘「為校爭光」的演講後,好不容易離開,沒想到會撞上呈半瘋狂狀態的段郁敏。
「咦,那不是你的女朋友嗎?」蔣雅芹推推寇夕焄問。
蔣稚芹是夕焄在台灣第一個通過ISO認證,值得交往的朋友,她的家世和自己相當,而且聰明反應又快,是個連跳兩級的天才少女。
有人曾問蔣雅芹是怎麼辦到的?對蔣雅芹來說,這問題就像長頸鹿滿懷訝異地問老虎,你怎能把一頭羊吃進肚子裡?
沒有為什麼,就是本能、天賦、適應環境的生存能力。不管怎樣,雅芹是夕焄目前唯一談得來的朋友。
夕焄不回答,只給她一個莫測高深的冷笑。
「我覺得她不是你的朋友,是你的仇人。」蔣雅芹憑第六感說。
夕焄訝異,她感覺出他和段郁敏的真正關係?
「是嗎?」夕焄問。
「應該是。」
「你以什麼做推論?」
「首先,你們之間根本沒有交集。」
「我們在下課之後約會。」夕焄說。
「哦?那你們的演技真不賴,居然迎面碰上還能裝出全然陌生,你們應該連袂角逐金像獎。」她給他們拍拍手,再放兩串煙火。
「那是為了保護她,不讓別人影響她的生活。」第二個謊言漏洞百出。
「那更說不通,既然要保護她,為什麼還大張旗鼓,跑去告訴別人,你喜歡她?既然喜歡她,為什麼由著女同學去散播『謠言』,說她熱烈追求你?既然喜歡她,為什麼任她被欺負得慘兮兮,你非但不出面,反而看好戲般,暗地觀察她的反應?」
「你……」雅芹把他的反應全看在眼裡,叫他無從反駁。
「別罵我壁虎,沒辦法,我爺爺做徵信起家的,窺探是我血液中的流動因子,那麼明顯的事叫我假裝不清楚,我裝得很辛苦,說!你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雅芹湊近他問。
「好吧!我承認,我和她之間是怨不是恩。」
夕焄說實話,雅芹的逼供能力屬高段,他不想和她糾磨太久。突然間,他想念起少一根筋的妹妹——曲曲,和聰明女人相處辛苦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