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囚蝶

第1頁 文 / 席絹

    楔子

    "咻"!

    一柄飛刀破風而至,"篤"地一聲,筆直釘在樹幹上。

    飛刀餘力未消,抖顫了好一陣,折射出刺目的日光,恰巧映在一張慘白的嬌容上。

    僵直在樹木前方的女子,動也不動,魂飛魄散得甚至不知道當那利刀擦過她臉側時,削下了她右方耳下的一撮秀髮;且劍氣更是讓她雪凝般的秀頰,畫出一條細細的血絲,凝聚成滴,滑落了下來,沾在她雪白的衣裳上,立即宣染化開,像是一株開在雪地裡的紅艷花蕊,而那花蕊,恰恰染在一隻錦繡的白蝶下,微風飄起,花搖蝶舞,好一幅景致……

    但種種風情,沒人有心思欣賞。

    即使那飽受驚嚇的白衣女子是這般的細緻美麗、我見猶憐,可在場的人──或是說,在場,而且還活著的人,誰都沒有心思去管她的一切!不管是她的美麗或她的飽受驚嚇,更別說她那撮被削下的發,以及微不足道的血絲了。

    比起眼前的修羅地獄場景象,其它種種,還有什麼重要的?!

    很多、很多的死人。死狀淒慘的死人。屍體分佈極廣,廣到超出死亡的實際人數。

    全屍,是唯一的慈悲。

    最後一聲厲嚎傳來,她猛地一震,來不及看過去,一顆頭顱已經滾到她跟前來!失去身軀的頭顱,雙目僨張,正視著她。驚恐,是他最後一抹表情。

    惡……嘔惡……

    她反胃,但空虛的胃,還能嘔出些什麼呢?只剩苦慘的膽汁不斷的冒上來,苦透她的身心。她抖得連抬頭的力氣也沒有,就算有,又哪來的勇氣?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眼前現下,若是一同被殺了,好像才是一個應該的結局。但是……

    那個人,連看她一眼都沒有,將手中的長劍一揮,附著在劍上的血液在半空中滴淨,當劍插入背後的劍鞘裡時,劍身已然銀白無垢。

    似乎這樣,便已完成他來此的目的,他俐落跨上馬,就要住另一邊奔馳而去──

    別走……別走呀……

    她心中微弱地低吟……不明白自己怎敢、怎會、怎能就這樣對那創造出人間地獄的男子,產生這樣的呼喚,荒謬地興起這樣的依賴?!

    可……她能怎麼辦?她只是一名弱女子呀……

    別走!求求你別走……

    若你沒讓我成為冰冷的屍體,就不該放我在這滿是屍體的地方……

    別走……

    第一章

    "燕樓"的內部鬥爭從來沒有偃息過。

    前任樓主水浩瀚在世時,放任他的徒弟自相殘殺,因為他堅信能在險惡環境裡活過來的人,才是唯一的菁英,才有資格向他爭取樓主之位。

    燕樓,是一個拿錢取命的江湖組織,既是這樣一個嗜血組織,它的領頭就不能是一個毫無功績、無法服眾的人。通往樓主之路,絕對是腥風血雨、踩著陣亡者的屍體當階梯,進而登上寶座。

    殺伐是被鼓勵允許的!只要你有意角逐樓主,就必經這樣的路;若你不想走這一遭,那就選邊站吧!押寶於你想效忠的那一方,一旦押失敗了,就是跟著身亡而已。

    只不過,水浩瀚這輩子最大的失誤是,他沒料到當競爭的殺伐結束之後,他竟是接著被挑戰的人!被他一手養大的接班人,挑戰、奪權、一步步蠶食勢力,一班人根本不耐煩等到他百年之後再順理成章接位。

    他勝了,便要取得他獲勝時該得的獎賞──樓主之位。馬上!

    被挑戰,被斗倒,直到死亡那一刻,水浩瀚的權力被剝奪殆盡,飲恨而終。

    而這樣,並不是結束。

    燕樓內的波濤暗湧,正蟄伏醞釀著。

    不管密謀著分裂或是權力重新拆解新分配,新的的事端,必然會啟開。

    而現在,也不過是暴風雨前的平靜而已。

    ※※※

    葉驚鴻有許多女人,縱使他其實不是個沉湎於色慾的男人。

    "奴家千纖,今日特來給姐姐請安。"一名身段迷人、面容姣好的女子,婷婷然彎膝一福。

    這是一個很甜美的女子,連聲音都是酥人心魂、嬌媚入骨。就算是英雄鐵漢聽了,怕也要當下氣短起來,再也記不起啥豪心壯志啦!

    但是,被這個美媚地女子恭敬請安的人──一名女子,卻像是半分感覺也沒有,沒有停下步履,緩緩地在兩名丫鬟的簇擁下,持續她的行進速度,春天的花海兜攏在她身側,漫天飛舞的各色彩蝶,妝點出春天活潑亮麗的景致,讓那名置身於其中的白衣女子,被烘托得像是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一般。

    穿過花海,瑩白裙擺消失在拱門的轉彎處,留下滿園春色兀自喧鬧……

    "哼!"冷冷一哼,那名始終行著禮的女子千纖,這時才直立起身。"得意個什麼呀!也不過是個過氣的。"

    "哎!小姐,這可不是這麼說。到底她是個大妾嘛!樓主平日壓根兒不管後頭女人家的事,一旦有什麼糾紛,都是聽蝶夫人的話作數,誰敢不多巴結她一下哪?!"旁邊服侍的丫頭提點著自家主子。

    這些傳言,千纖在進燕樓之前就已經有所耳聞了,可她就是不服氣。

    "什麼大妾?樓主什麼儀式都沒給她辦過,充其量她不就跟咱們大夥一樣,都是侍妾罷了。她根本不受寵不是嗎?"這是最令她百思不解的地方。

    從不見這位蝶夫人特別被寵幸過,可她就是被樓主默許了治理"後宮"的權力。真是不服氣!她又不是正妻,憑什麼身份高人一等?

    丫鬟忙將她從膳房打聽來的種種說與主子聽──

    "可聽說樓主鍾意她的不吵不鬧呀!蝶夫人不爭寵又忠實,也從不在樓主面前說三道四,這就是她還能待在燕樓的原因。"

    千纖聞言,想了一下,道:

    "那就是說,我無須當她是威脅嘍?"

    "當她是管事的不就成了嗎?橫豎凝不著小姐的路。"

    說的也是,又不是樓主寵愛的女人,還費什麼心思鬥她?趕緊把自己打扮得美麗無雙爭取絕對的注意力才是正事。千纖輕哼了聲:

    "等我成了夫人,第一個就是要攆走她,什麼德行嘛!高高在上的。"

    "可不是嗎?沒多少好日子過了,也不多多計量,真當燕樓要養她一輩子嗎?"丫鬟當然極力應和自家主子。

    主僕倆扭身往另一邊的月牙門走去,不時還傳來對蝶夫人的冷言苛語──那模樣神情,就跟其他的女人一樣。

    ※※※

    六年了,跟在他身邊六年了。呵……已經六年了呀!

    一個有主兒的女人,已經二十歲的女人,她是怎麼過生活的呢?給夫婿小兒繡繡花、裁裁新衣?每天想的都是下一頓膳食的菜色配料應該如何?要是在官家,還得費神想著要如何幫夫婿打點疏通仕途之路,往夫人幫下手,務求自家官人的一路順遂……

    但不是,她不是。她只是一個江湖煞星的女人,連妾也算不上。

    所以她不為別人繡花、沒替人裁衣。什麼也不為他人做,也沒這個必要,要真是做了,才叫做自討沒趣。

    這樣的日子呀……能一直平淡下去,也真是福氣了。就算別人對她議論紛紛、指指點點,又怎麼樣呢?那些人橫豎與她是沒干礙的。在燕樓裡,除了葉驚鴻,大家又在乎到誰了呢?所以她,不過是隨俗了而已。

    她是裘蝶,葉驚鴻第一個帶回燕樓的女人。那年她十四,而他二十二,都沒有足夠的成熟,與正確的判斷力──

    她不該跟著他回來;而他也不該帶她回來的。

    可是,一切就這麼著了,然後牽扯到今天。

    有時他來她房裡,不見得是索歡,通常是帶著疲憊,然後摟著她,在床被之間沉寂獨思。懷裡有她,彼此心卻好遠,相依偎,只是取暖。

    他們的關係,比較像是在茫茫人海裡最孑然的兩抹孤魅,偶爾撞擊在一塊,就會習慣性相依,不需要有感情的。她是孤獨一人了,寄身於天地之間,哪裡都一樣,不會溫暖的。就像她偏冷的體質相同。葉驚鴻也是冷的,這一個她從沒瞭解過的複雜男子,身子總也是冷涼。在冬天時,他們總要偎得久了,才能逐漸溫暖起來,在那之前的適應,其實並不宜人。

    她的活動範圍通常不出"蝶閣",這蝶閣小小的,不過只一問臥房與一間花廳,沒給奴僕歇息的地方,晚上自然也就沒有丫頭陪睡壯膽。當初她就沒跟他要,還需要壯什麼瞻呢?在她見識過修羅地獄場之後,人世間還有什麼可驚嚇到她的呢?通常晚膳一用畢,她便讓丫鬟退下歇息了。留下一盞燈,陪伴自己。

    會不會這樣的簡單平靜,也正是葉驚鴻要的呢?所以他沒讓太多人來這邊走動。他是太警覺的人了,任何風吹草動,都能驚醒他,可人總不是草木,再頑強厲害的人,也是需要休息的,所以這裡,正好給他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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