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沈亞
風步雲漫步走到孩子們身邊微笑著問:「小哥們,你們怎麼沒去私塾唸書?」
孩子們抬起眼睛好奇地打量著他,髒兮兮的小臉上掛著虛弱的笑容。
「咱們全都病了,私塾的先生也病了,大家都病了,爹娘都叫我們不用去私塾了。」
「病了?病了怎麼不請大夫?」
孩子們無精打采地垂下頭。「因為大夫也病了啊。」
風步雲訝異地望著他們。「全都病了?」
「是啊,沒病的人都跑掉了,他們都說這裡有什麼瘟……瘟什麼的。」
他仔細看著眼前的小孩,他們看上去是瘦了點,臉色發黃,但並不像得了什麼重病。「你哪裡不舒服?」
孩子們的眼睛亮了起來。「你是大夫嗎?」
「不是……不過我認識一個很厲害的大夫。」
其中一名小男孩連忙撩起自己的褲管,露出一雙透著奇異青黑的腿給他看。「那你請大夫幫我看病好嗎?我的腿好疼啊。」
「我也是我也是!」
孩子們異口同聲嚷了起來。看著他們那一雙雙透著青黑的小腿,風步雲不由得錯愕得說不出話來!
他終於知道這座小鎮的奇異氣氛是什麼了,那是死亡。
整座小鎮全瀰漫著死亡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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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客棧,風步雲驚訝地發現藥兒已經下了樓,在客棧大廳裡替客棧裡的小二眼掌櫃的把脈;只見她黛眉微攏,沉吟著問:「你們全都喝同一口井的水吧?」
「是是,沒錯,這鎮上只有一口古井。」
風步雲走到藥兒面前,溫柔地凝視著她。「妳怎麼下來了?」
「小二哥剛剛送茶水上來給我,我發現他中了毒,這裡的人似乎全都中了同一種毒。」
「這位姑娘心腸真好,她說想替我們把把脈。」掌櫃的露出一臉感激。「咱們這鎮上的人不知怎麼地,已經死了不少人了,連幾個大夫都得了病。」
「這不是病。」藥兒拿起紙筆開了張藥單。「拿這單子去藥店配藥,不過光是這些藥只能治本不能除根,我得去採幾味藥草才行。」
「謝謝姑娘大恩大德!」掌櫃的取過藥單,滿臉都是感激。
「不用謝了,這些藥都只是尋常的藥材,花不了多少錢的,不如掌櫃的行行好,在客棧門口熬藥分給其他人?」
「當然當然!」客棧掌櫃忙不迭連連點頭。「這是應該的!姑娘真是菩薩再世!如若真能解毒,姑娘就是本鎮的救命大恩人!」
藥兒卻只是淡淡然揮揮手。「今日我累了,明早我再上山採藥。」
全客棧的人都對她投以感激的目光,但她卻像是完全看不見一樣,逕自轉身上樓。
風步雲微笑著凝視她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五年前。
五年前當藥兒把他父親的斷臂交給他時,也是一臉冷漠淡然的表情,但是那冰冷的表情下隱藏的,卻是善良熱忱的心意,只是或許連藥兒自己都不知道。
客棧裡一片歡欣鼓舞!小鎮上的人已經病了很久很久,他們早就不抱任何的希望,卻沒想到突然從天而降這美若天仙的藥師菩薩。鎮民們忙不迭四處奔走相告,原本死寂的小鎮轉瞬間活了起來!
「妳能這樣做真的很令人感動。」上了樓,他將衣物交給藥兒,同時微笑著說道。
藥兒不置可否地接過那些衣服,轉身到屏風後更衣。
「能告訴我,這些人是中了什麼毒嗎?」
「是一種塞外蛇毒,一次大量使用的話會使人斃命,但是因為味道很臭,所以很少人會用那種毒液;這些鎮民長期服用摻有毒液的井水,全都慢慢中毒而不自知,他們喝井水的日子已經太久了,依我看至少有三個月以上,中毒日深自然有些人回天乏術。」
「會是有毒蛇不小心跌進井裡而發生的意外?」
藥兒在屏風後面輕輕笑了笑。「一條蛇掉進去可以說是意外,連續三個月都有蛇跌進去,可真是『非常意外』啊。」
夕陽的餘暉從客棧房間的木窗照了進來,照在屏風上透出藥兒曼妙的體態,風步雲怔怔地望著那剪影,連忙背過身去,心跳卻不住地加速急跳。
「那……那就是有人蓄意放毒了……」
「風總捕頭想插手這件事?」
「既然有人蓄意放毒,我這捕頭怎能坐視不理?我只是奇怪有什麼陰謀會大到必須毒死整個小鎮的人?」
藥兒轉出屏風,她已經換上樸素布裝,素淨清秀的臉配上那襲灰色布衣更顯標緻動人。
換上尋常衣物的王藥兒感覺不再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感覺不再那麼縹緲難以捉摸,卻更增添了幾許恬淡風情,引人動容。
「好看麼?」
風步雲轉身,溫柔地凝視著她,他唇角微揚,墨瞳閃爍著欣賞。「好看。」
藥兒低下頭,淡淡地笑了笑。「如果我沒被送到藥王谷,現在應該也只是個平凡的農家女吧……」
「如果真的是那樣,那麼我不會遇見妳,眼下我們也不會同處一室,妳也沒機會救活這些鎮民了,不是嗎?」
他的話聽起來別有深意,藥兒側著頭想了想,微微地點了點頭算是同意。
她坐下來雙手捧著白瓷茶杯,習慣性地輕輕揉轉著那茶杯。
望著她,他有滿腔熱情的話,但卻說不出口,除了就這麼楞楞地看著她,他無法表達得更多。
如果能兩個人就這麼天長地久的相對下去,是不是一種幸福?
於是他也坐下來,捧住了茶杯,原本粗糙的茶水突然成了瓊漿玉液。
他們癡癡地對坐著,各懷心思地沉靜著。
夕陽餘暉慢慢地、慢慢地暈染了整間房,溫暖的微光中,他們靜靜相對,靜靜地,靜靜地。
第六章
長途奔波加上過度勞累,金狂三的傷勢又開始惡化了;他腿上爆開的傷口化了膿,整個人一直是昏昏沉沉的發著高燒。
這個山洞非常的陰冷,長而深的隧道不斷滴滴答答的滴著水。這種地方實在不適合病人調養身體,但藥王谷的人始終沒有放棄追殺他們,要逃出這座山谷顯然並非易事。為求安全起見,只能暫時將他安置在這裡,只是看他總是冷得直打顫,拾兒身上能脫下的衣物全脫給了他蓋,只剩下單薄的褻衣。他突發奇想,竟然拿了幾片持大的野芋葉披在身上當衣裳。
安頓好了金狂三,他徹夜跑到陰森森、冷淒淒的山谷裡採了不少退熱歸元的藥草回來替他治傷。
金狂三醒來的時候,拾兒正在角落裡努力的熬著草藥,因為怕被藥王谷的人發現,他用來熬藥的火堆小得可憐,還得不斷扇去潮濕木頭燃燒所化成的煙霧,他身上披著幾片野芋葉,模樣就像是扮家家酒的孩子。
「喂……」金狂三努力撐起身子,粗嘎著嗓子問:「臭小子,你在幹啥?」
「想辦法毒死你啊。」拾兒頭也不回地說道。
金狂三發出笑聲,只是笑得甚為虛弱可憐。
他身上蓋的全是拾兒的衣物,而拾兒自己卻「穿」得如此不倫不類。這少年雖然油嘴滑舌,但行事倒是貼心得很。
金狂三的眼神不由得溫柔起來。他這莽漢一生奔走江湖逞強鬥狠,到老來身邊不但沒有個一兒半女,甚至連個老伴也沒有。
以前他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寂寞,這次在鬼門關前來來回回了幾趟,心頭終於湧上一股濃濃的寂寞蕭索;倘若自己早些成家立業,兒女應該都跟拾兒差不多大了吧……
假如自己真的不幸死在這不知名的山中,恐怕連個替他送終的人都沒有,只有這邪裡邪氣的鬼小子陪在身邊……
「喂,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幹嘛知道老子的名宇?你就叫我一聲好爺爺就好了。」拾兒笑嘻嘻地回答,藥終於煎好了,他弄熄了小火堆,將藥端到他面前。「喝吧。」
「這啥撈子鬼?」
「要命你就喝,都已經燒了三天三夜了,再燒下去,就算有十分鐵打的身子也燒得只剩下三分破爛骨頭了。」
金狂三蹙著濃眉端過破碗,苦著臉瞪著那黑漆漆的湯藥,忍不住嘟囔:「本來不死的喝下這鬼玩意恐怕也要死一大半了……」
話雖這麼說,他卻還是苦著臉將那碗藥盡數喝下。
「這才乖!好啦,藥喝下去就該睡了,你好好歇息,我去打些野味回來祭五臟廟。」
「你還沒回答老子的問題,你這小鬼叫什麼名字?」
「路拾兒,路邊拾來的短命鬼,您老滿意了吧?」
「路拾兒……」金狂三嘿嘿一笑。「這名兒倒是挺有趣,你是藥王撿回去的?」
「當然不是啦,五年前我被一對夫妻弄進藥王谷的。」
「我看你身手還不錯,出手招數看起來挺眼熟的,你師父是誰?」
路拾兒歎口氣,看來不跟他講清楚他是不會死心的,反正也不是什麼見不得人的秘密,索性全盤托出吧。
「我有兩個師父,一個善師父一個惡師父,不過我只跟他們學了一年的功夫他們就全都死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