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唐婧
「討厭。」棘茉陽這時才聽出來,原來父皇在跟她開玩笑,於是她蹦蹦跳跳的又跑了出去。
他們含笑看著女兒婀娜的背影,心裡想的卻是不同的事。
「皇后呀,」棘剛神色一正,眉頭一鎖,「朕也該去看看宇文秀了。」
皇后驚訝的輕呼一聲,眼眶迅速的泛紅了,「皇、皇上……」
這麼多年了,她一直不敢提,就連皇上當年將宇文秀貶至東北的決定她都沒有多問。
她只知道他心痛萬分,畢竟是情同手足的好友,可是他不能表現出來,因為他是皇上,是一國之尊呀。
第二章
「終於來了,等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了,可是……晚了、晚了!」
在一間充滿藥味的書房裡,一名頭髮霜白的憔悴老人斜臥在榻上,緩緩的搖了搖頭。
他手一垂,一張薄薄的,蓋著棘萱國大印的紙,緩緩的從他手中滑落,飄到了地上。
這張八百里加急的聖召宣他入宮,官拜文華殿大學士,對他來說是二十年來期盼的事,卻已經晚了。
「爹。」一旁的宇文執看見父親如此黯然的眼,悲愴的神情,忍不住擔心的喊了一聲。
「執兒,過來。」他招招手,示意他的愛子走近。
宇文執在榻前跪下。
「你要記得呀,官做得越大,踩著的冰就越薄。你對皇上的心越忠,受的委屈就越大。
「為了皇上、為了朝廷,你流血流淚、兩袖清風,有膽有謀、敢做敢說,國家動盪、臨邦入侵,你支起大局、擔起責任,大刀闊斧的行事,為了保家衛國,你不在意一些小犧牲、不在意一些小百姓。
「你從大處著眼,得到了最後的勝利。
「可是風平了、浪靜了,家穩了、國安了,朝中御史卻饒不了你當初的逾矩,百姓忘不了你的手段和霸道。到了那個時候,連皇上都不能不讓你帶罪呀!」
宇文秀說到後來,已經是涕淚縱橫難以自制,雙手握著拳激動得聲音都抖起來。
「爹!」宇文執知道父親說的是當年的血淚。
他為皇上流血流淚、耗盡了心神,皇上更曾當殿讚他忠勇智謀百年罕見,可是就在平定了名雙國的侵擾之後,功勞卻是別人的,他被遠遠的貶到了天寒地凍的東北。
他總是愁容滿面的遙望京城的方向,希望有一天皇上再次重用自己,他不怨亦不恨,皇上是不得不將他貶到東北呀!
這麼多年了,他終於等到了,可是……他的身體已經不容許他再為皇上效力。
「執兒。」他枯瘦有如雞爪的手緊緊抓著他,「爹要你立個誓。
「說你會效忠順清皇上,會為順清皇上賣命,一輩子都將是順清皇上的忠臣。」
「爹!」宇文執有些為難了,「孩兒不能。」
「你要讓爹死不瞑目嗎?孩子,你以為皇上是故意要抹殺爹、坑害爹嗎?」
宇文執抿嘴不語,那固執的模樣就像他固執的相信皇上靠犧牲他爹換得平穩一樣。
「他是一國之君呀,他考慮的是整個國家,而不是一個臣子。」
「可爹你是忠臣,你不應該被這樣對待!」二十多年雪國的生活,他們宇文家是被冰凍、被遺忘的。
怎麼能夠無怨無悔呢?
「就是忠臣才能被犧牲呀。執兒,爹心甘情願到這冰天雪地的地方來,這是一種交換、一種妥協,只有這樣,朝中才會安穩,皇上才能定人心。
「我只遺憾沒機會再替皇上辦事了。執兒呀,你答應爹永遠忠於皇上,代替爹盡忠。
「答應我。」他用力的握住宇文執的手,眼裡充滿著期盼。
宇文執一咬牙,從沒違逆過父親的他點頭了,「孩兒答應就是了。」
爹將這二十多年的時間都花在培養他能為國所用,到頭來他們宇文家還是替順清皇帝賣命,真是諷刺呀。
「少爺。」一陣敲門聲響起,管家進門道:「有一位貴客來到!」
宇文秀眼泛精光,居然一掙就從榻上坐了起來,迭聲說:「執兒,快快扶我出去見客!」
會是他嗎?
他是帶罪之身,這些年別說客,就連人也少見了,會有誰尊貴得過他呢?
「不用了。」身著白狐裘衣的棘剛在幾個人的陪同之下,已經到了屋外,「朕來見你。」
「皇上……」宇文秀激動的跪伏在地,劇烈的喘著氣,宇文執擔心的扶著他,眼光卻看向棘剛。
這個讓他爹忠心耿耿、始終不怨不恨的皇上,究竟是個怎麼樣的人?
「宇文,你蒼老得厲害呀。二十年啦,朕老了,你也老態龍鍾、病體蕭索。」
宇文秀伏地道:「二十年了,皇上美意讓奴才在這養老,奴才不得不老。」
棘剛微微一笑,扶他起來,「宇文,你說話還是這麼不給朕面子呀。」
隨同而來的左右兩相怒道:「宇文秀!皇上出京是何等大事?三天就準備好了一切,只花九天就到這裡來,我們路上勸皇上愛惜龍體不要趕路,可是皇上怕你這老匹夫熬不住了,非得立刻就來,怎麼都攔不住,你還敢有所埋怨!」
「皇上。」宇文秀一聽,眼淚流了下來,默然不語。
皇上出宮是大事,要嚴密的規畫,沒有十來天是準備不妥當的,為了來看他一切都從簡了才會來得這麼快。
棘剛揮揮手,示意所有的人都下去,宇文執擔心的看了父親一眼,才跟著走了出去。
棘剛扶著宇文秀坐到榻上,歎了一口氣,「宇文哪,這麼多年來心頭那口氣可平了?」
他搖了搖頭,「奴才如今都快沒氣了,心裡哪還有氣呢?」
「這麼說就是怨朕了。」棘剛低聲道:「宇文,你辦學興田、抵禦外侮,實在是我朝的第一大功臣哪。
「可是你文武韜略、智勇雙全,樣樣傑出,百姓只知道有宇文宰相,卻不知道有皇帝呀。
「我用你,卻也怕你呀。」棘剛老實的說。
「當年你手握十萬大兵,隨時可反,朝中上下一片聲浪,猜忌於你,生怕外患一去內亂又起呀。」
宇文秀眼泛淚光,感激不已,「奴才今日能從皇上口中聽到這句話,死而無憾了。」
他終於跟他說了實話,他被遠貶並不是因為那十大罪狀!
「宇文,當年御史們參你的十大罪狀,朕明知你有苦衷,卻不得不藉這些事將你貶到東北來,為的是要安定人心呀!朕有苦衷,請你體諒。朝廷上下的團結一氣,比你一個宇文秀重要,要平衡這些聲音,朕不得不犧牲你。」
「奴才知道,奴才一直都知道。」宇文秀感激的點點頭。
「三年前名雙國又犯,朕一想到你就心痛。」棘剛拍拍他的手背,「所以朕今天來了,朕要用你掃朋黨、滅名雙。」
他已經受夠了名雙三番兩次掀起戰爭帶來動亂,唯今之計只有將它連根拔起,納入版圖。
「可惜奴才老了,恐怕熬不到來春了,皇上。」宇文秀沉痛萬分的說。
雄心萬丈已經隨著病體消磨而流逝了。
棘剛微微辛酸的看著他,心裡感慨萬千。
他還記得當年的宇文秀英挺俊秀,是那麼樣的意氣風發、出類拔萃,他們是過命的交情,惺惺相惜的知己。
這些年來,沒有人像他一樣知他、懂他。
但他還是像顆棋子似的被犧牲了,因為他是皇上,肩負的是國家的責任。
可悲的他不能有朋友。
「那麼你給朕推薦一個吧,一個像你一樣的人。」
「宇文執。」宇文秀毫不考慮,毅然的說。
棘剛看著他,沉思了一下,「虎父無犬子!」
宇文秀突然劇烈的咳嗽了起來,棘剛拍拍他的背道:「宇文,你累了,歇著吧。朕要御醫來看你,養養精神,身子就健壯了。」
「奴才不累,奴才還有力氣陪皇上下一盤棋。」以前他們總是徹夜下棋,談論軍國大事,修改法治,縱觀天下情勢,當年他們都是那麼的年輕呀。
棘剛意味深長的看著他,緩緩搖了搖頭,「朕不下棋了,二十年前就不下了。」
他看著自己的手,長歎一聲,「這雙手,擺弄太多棋子了。」
宇文秀懂得他的意思,悲涼而同情的看著他。皇上,地位最高,卻也最孤獨。
他身邊的人都只是一顆棋子,所以……他不下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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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人就是皇上了。
該是很有威儀的皇上居然有那麼溫和的一雙眸子。
父親始終不怨,也是因為知道皇上的難處,體諒他的用心。
那麼他能夠替父親覺得不值嗎?
他不能,若是換成他,他也會像父親一樣等待著,等待再次被重用的機會。
因為順清皇帝,實在是個明君哪。
他知道自己不該偷聽,可是他實在擔心父親的狀況,所以在窗下偷偷的聽了他們的談話。
父親是那麼樣的瞭解皇上,懂得他的用心,所以始終不怨。
而皇上也是懂父親的,所以才會跟他說心裡話,讓他放下心裡的那口氣。
一個皇帝,跟自己的臣子承認當年確實有愧於他,是一種勇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