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唐可親
「沒什麼大礙,只是被劍輕輕刺了一下,血早不流了。」
「雖然刺得不深,不過還是要上藥,免得留下疤痕。」唐月劍從衣袖中取出一隻精巧的銀盒,旋開盒蓋,沾取一些藥膏。
溫暖兒不便拒絕他的好意,由著他為她抹藥。
抹好了藥,她皺眉道:「唐四哥,我覺得好奇怪喔,先前我想盡辦法要惹他生氣,可是他偏偏不生氣;今天我不過是說了兩句話,他卻突然生氣了,而且連劍都拿出來了!」
「你待在唐門就是為了氣他,現在目的達成了,又何必管他為什麼生氣。」
「是這樣沒錯,可是……」她咬了咬唇,食指抵著嘴角,一臉的遲疑,「不知道為什麼,我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只想知道我說錯了什麼才惹他生氣?」
唐月劍將她的神情都看在眼裡:心中已經有了底。
他不動聲色地問:「你說了什麼話?」
她把事情約略說了一遍。
「到底我說錯了什麼?」
「這個嘛……」他略一挑眉,嘴角微微勾起,「我也不清楚你說錯了什麼。你在意的話,不如自己去問他。」
「可是我不知道他在哪裡。」
如果可以,她也想找唐凜霜本人問清楚。她實在不喜歡有事情卡在心頭的感覺,好悶呢!
「我知道他會在哪裡。」
「哪裡?」
「雙鏡湖竹林。」
「那是哪裡呀?怎麼去?」雙鏡湖?她聽都沒聽過呢!
「就在城外而已,我可以教你怎麼去,不過即使你去了,也進不了竹林。」
「為什麼?」
「因為那裡是他的禁地,除了我大哥,任何人沒他的允許都不能進去,除非你能闖過守衛那關。不過林外隨時都有守衛在巡視,戒備森嚴,硬闖並不容易。」
聽到竹林外有守衛,溫暖兒想了一會兒,又問:「你說那個竹林在雙鏡湖的湖邊,那整個湖邊都是他的禁地嗎?」
「不,只有竹林的部分才是。」
「也就是說,只有一部分地方有守衛囉?」
「不錯。」
「既然是那樣,我就有辦法了。」她揚唇一笑,信心滿滿地挑眉,「要跟守衛打我是打不過的,但是要避開守衛潛進竹林卻不難。」
「這麼有把握?」
「當然,不過還得唐四哥你幫個忙。」她拉拉唐月劍的衣袖,央求道:「你把到雙鏡湖的路和湖邊的情況都說一說好嗎?」
「告訴你這些並不難,不過你當真要去?萬一不小心被守衛發現了,他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他刻意把後果誇大,為的是確認他的猜測。
「我不會被發現的。」頓了頓,她皺著眉,認真地道:「如果不把事情弄清楚,我連吃飯都會不安寧。」
更重要的是,她想知道自己是怎麼了。
她有預感,只要去了竹林,她將會找到答案。
「既然你這麼堅持,我就告訴你。」
唐月劍將她想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出,又喚來僕役領她到馬廄牽馬。
她連聲道謝,急忙隨那名僕役離去,沒有發現他在她身後露出了詭異的神情。
第五章
眸光隨著指尖下移,停留在碑面歪斜模糊的刻痕上,那是十七年前他一刀一鑿刻下的。
漫長的歲月裡,歷經風雨的摧殘,碑上的文字已經磨損模糊,可是他心中的刻痕卻永不消失,而且隨著時日的增加愈發清晰。
他倚著墓碑,緩緩坐下,放任自己的心思飄遠,飄回久遠的過去……
那一年,他不過九歲,和母親來到四川尋找久久不歸的父親。
當時的他,並不知道唐門有多大的勢力,他和母親只是想找到父親,回江南家鄉過著像從前一樣和樂的日子。
然而,等待著他們的竟是一場婚禮──父親的婚禮。
唐競──那個他原本稱作父親的男人──矢口否認了母親的身份,將同甘共苦多年的妻子貶成逢場作戲的對象,若非他的長相肖似唐競,讓他難以辯解,或許他還會直接裝作不認識他們。
迫於不能使唐門子孫流落在外的緣故,唐競勉強留下了他們母子,但即將來臨的婚禮卻不受影響,他仍是如期迎娶和他身份相配的大家閨秀為妻。
對於唐競的無情,母親什麼怨言也沒說,她只是靜靜的待在房間裡,沉默的做著女紅。
他還記得,婚禮前的那一晚,母親將他喚到了床前,拿出了一件新縫好的夏衫披在他身上。
她慈愛的神情,溫柔的語音,一切一切都清晰的像是昨天才發生的事。
閉上眼,他彷彿回到了當時……
「穿給娘看看合不合身,不合的話,娘連夜幫你改改。」母親輕撫著他的頰,不捨地道:「這一陣子忙著趕路,讓你吃了不少苦。唉,你瘦了好多……」
「娘,我好的很,是您辛苦了。」他爬上床鋪,雙手環住母親的脖子。
「好孩子……」她欣慰地回抱他,眼中淚光瑩瑩。
他伸出瘦弱的小手,輕輕拭去母親眼角的淚水,低聲道:「娘,我們回江南好不好?我們一起回去。」
她沒有回答,拉開了他的手,愛憐地凝望著他,像是有千言萬語想要訴說,但終究還是沉默。
那是他最後一次和母親說話。
當晚,他在母親身旁安詳的睡去,絲毫沒有察覺即將來臨的不幸……
到如今,他仍在意著,那一夜,母親到底想對他說什麼?只是,他永遠沒有機會知道答案。
他睜開眼,整座竹林都變得昏昏暗暗的,陽光不知何時已被烏雲遮蔽,陰沉的天色看來像是快下雨了。
幾滴水珠落在他臉上,印證了他的猜測。
很快的,雨水由疏變密,千萬道水線斜斜落下,毫不留情的打在他身上。
他背靠著墓碑,動也不動地坐著,任由雨水浸濕他的發、他的衣衫。
雨水在他額間匯聚成數條水流,沿著他五官的輪廓不停地往下流,從他的頸項流過鎖骨,滲入單衣,陣陣濕冷隨之侵襲他的體膚。
他不閃不躲,也不運氣讓身子暖和,反而昂首望天,讓雨水打在臉上。
這些雨水,代替了他哭不出來的眼淚。
不知過了多久,他不再感到冷,反而覺得全身像在火裡一般。
這時,他聽到身後傳來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腳步聲在他身旁停下,雨水也不再落在他臉上。
「你走吧,我想自己待在這裡。」他側轉身子,強撐著漸趨昏眩的神智,望向眼前熟悉的模糊身影。
「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和煦如春風般的嗓音響起,帶著歎息。
「我沒有折磨自己,只是想靜一靜。」
「如果只是想靜一靜,你又何必淋雨?這麼多年了,難道你還是放不下嗎?」唐回風緩緩地搖頭,朝他靠近了一步,讓手中的傘可以完全遮在他頭上。
唐凜霜沉默半晌,不答反問:「你知道明天是什麼日子嗎?」
「是你母親的忌日。」
「不錯,是我娘的忌日。每年的今天,我都會夢到她死前那晚的情形,一年比一年還要清楚,一年比一年還要深刻……」
他緩緩的說著,眼中充滿了恨意,語氣轉為森冷,聲音高揚。
「我曾經在我娘的墳前發過誓,有一天我會讓當年輕賤她的人都不敢再看不起她,我還要親手幫她報仇,殺了那個負心漢,可是這個誓言我只完成了一半!正因如此,那個夢始終在重複。」
「你這又是何苦呢?你爹早已經死了。」唐回風悠悠地歎息。
唐凜霜昂起頭,咬牙切齒地道:「不錯,唐競是死了,但卻不是死在我手裡。」
「他終究是死了。」躊躇片刻,唐回風又道,「縱使你對他的恨意無法消除,但也不必牽連無辜,你這樣只會更加困住自己。」
「無辜?你指的是唐凌霄嗎?他無辜,難道我有罪嗎?還有我娘,她比任何人……比任何人都還無辜啊!可是她是怎樣被錯待的?我又是怎樣被錯待?」
他清清楚楚的記得一切,不管是那場血腥的婚禮,或者是那個黑暗的雨夜,以及在那之後接連而來的羞辱與欺凌。
他本該是嫡子,他的母親才是唐競真正的元配,可最終,竟然連妾都不如,而唐競更在他身上烙下不名譽的三個字──私生子。
他受盡了眾人的鄙夷,他們除了在背後竊竊私語,還當面恥笑他的身份不清不白,甚至詆毀他死去的母親。
在那些日子裡,唐競給予他的只有漠視。
正是那段屈辱的歲月造就了今日的他。
他勤練武藝,憑借自身的能力將當初看不起他的人全都踩在腳底,讓那些依恃血統身份的無能之輩再也不敢囂張。
終於,他高高在上,沒人敢再質疑他的身份,終於,他可以反擊。
他並不想多做些什麼,只要把唐競對他的冷漠全數還給他所寵愛的唐凌霄就已足夠。
無辜?他從不同情無辜。
唐凜霜霍地站起,步履顛簸地放聲狂笑,既淒厲又悲涼。
「凜霜!」唐回風又驚又憂,伸手要扶他,卻被他一掌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