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白玉虹
「不必再看了。」馮雲衣突來的一句話嚇了他一跳,莫非……被發現了?
石總管瞪大眼睛,一時間不知該如何反應。他就知道這筆買賣很難做得成!
已經十多年了,這中間不是沒人來看過房子,只不過沒有一次順利脫手。甚且每回事後,還得自家老爺威脅加利誘,才能封住那些看房子的人的嘴巴。隔了這許久,好不容易又有人上門看房子,那「東西」可別再來壞事才好,他一把老骨頭了,實在不想再為這老宅子奔波受驚嚇。
「這宅院我看了還挺中意的。」馮雲衣接下來說的話,讓石總管提到喉頭的一顆心又安然地回歸原位。「不過,價錢方面……」
「馮公子既然喜歡,價錢方面絕對好談!」石總管爽快地接下話。只要能將宅子賣出去,錢的事情好商量。況且,依馮家的財力,應不至於太過慳吝。
「這宅子是自售,不托人買賣,公子儘管說個價錢。」一邊繼續說著,忙將人請了出去。這房間還是少待為妙。「我們到前廳坐著談吧。」
三人走後,房間梁壁上一抹淡影逐漸轉濃,而後輕飄飄地自牆上走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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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馮雲衣搬進新居。連同阿福,只帶了八名僕傭。
「少爺,咱們就這麼匆匆搬出馮家莊好嗎?」阿福一邊整理行李一邊嘟噥著。一要是讓大小姐知道了,一定氣得馬上殺進蘇州城找你算帳。」
馮家莊距離蘇州城不過兩個時辰的腳程,駕馬車一半時間也用不到,他實在想不通為什麼少爺執意搬出馮家莊另立門戶。
「你別擔心,她現下沒這個時間理我的事。況且,姊夫會幫我攔著她。」馮雲衣漫不經心地回話,一邊命人拆下珠簾,搬進自己親手繪製的山水屏風。
「欸,少爺,你該不會是因為大小姐逼你成親,所以才趁她生產時搬家吧?」阿福繼續和主子閒聊著。「其實,少爺,你年紀也不小了,是該成親了,大小姐那麼能幹,肯定能幫你討到一房好媳婦。」
馮雲衣沒回話,將裝在木箱裡的書冊一本本取出來。他本就不是話多之人,尤其不喜多談自身的事。
偏偏阿福是那種話說不停的人,就算沒人應和,也能自言自語說得好不快樂。
「少爺,說到娶媳婦兒,你還記得蒲員外那個呆傻女兒的事嗎?聽說最近蒲老爺又找了好些人進府,那蒲小姐已經十七歲了,還沒有人上門提親呢。」
「想不到你挺瞭解蒲家的事嘛。」馮雲衣挑高眉,冷冷涼涼拋來一句話。
「哎唷,少爺,這一年來蒲家的事早已傳遍整個蘇州城了。」言下之意是他太過孤陋寡聞了。「唉!想來那蒲小姐也真可憐……」說著,停下手邊的動作,搖頭歎氣了起來。
馮雲衣眉頭挑得更高了。「你是真同情她,還是想去做那蒲家的女婿?」
阿福頓時紅了臉,心虛地笑道:「唉呀,少爺,我怎麼會做那種事呢!你可別小看我阿福啊,我可是個有志氣的男子漢!」哈哈……乾笑再乾笑。
「是嗎?」馮雲衣淡淡地回了句。阿福跟在他身邊九年了,他對他可是十分瞭解,只要他翹個屁股,他馬上知道他心裡在打什麼主意。
「少爺,你一定要相信我,我阿福是打定主意服侍你一輩子了,絕對心無二志!」趕緊舉手對天,一副忠心可表的樣子。
他承認啦,他是不小心起了一絲絲那樣的念頭,畢竟做了蒲家的女婿,從此吃香喝辣、富貴榮華享之不盡,只要是正常男人都難免會蠢蠢欲動嘛!只不過,想歸想,從至今無人答應婚事看來,那蒲小姐的情況八成挺嚴重的;況且,人家蒲老爺也不是隨便阿貓阿狗都可以、完全不挑的。
老實說,他也只是想著好玩。這輩子他是不會離開少爺身邊的,自從九歲那一年跟著娘賣進馮家為奴時,娘便囑咐他要好好伺候、照顧少爺,不得有半點閃失或怠慢,娘親切切的交代,他可沒一刻忘了。
馮雲衣只淡淡睨了他一眼。「好了,別說這些了,再不快點整理,太陽快下山了。」
「哎呀,我差點忘了!」經他這麼一提醒,阿福突然叫了一聲。
「怎麼了?」馮雲衣皺眉。
阿福沒回答他,圓球似的身材咚咚咚地跑了出去。過了一會兒,手裡捧著一碗上面浮著紙灰的清水,另一手持著柳條走進房裡來,嘴裡不知喃喃念著什麼,然後開始以柳條沾了水,在屋裡四處點灑著。
「你在做什麼?」馮雲衣眉頭皺得更深了。
「哎唷,少爺,你先別吵我,我現在做的事情很重要,等會兒你肯定會感謝我!一阿福背對著他在房裡走了一圈,很慎重地重複著同樣的動作。
聞言,馮雲衣額上青筋微跳,卻仍是極有耐心地等著他。
終於,阿福像完成一件非常神聖重要的任務,小心地吐了一口氣。
「少爺,這叫做灑淨。」他開始解說:「我聽人家說啊,很久沒人住的房子難免會有些不乾淨的東西,少爺你八字輕、膽子小,我怕你撞邪了,特地請西街的王道士給我畫了一道符咒,加了陰陽水之後,再用柳條沾水灑淨,就能保家宅平安、陰邪不侵。」
「你胡說些什麼!」馮雲衣有些惱怒地瞪他一眼。他向來很少動怒,喜怒不形於色,唯獨有一個死穴,千萬踩不得。「光天化日之下,哪裡有什麼鬼魅!」
他最討厭鬼魂靈異之說,總認為是無稽之談,徒然擾亂人心,更討厭人家說他膽子小。
「現在沒有,等會兒入了夜,陰氣變重,可就難說了!」阿福不知死活地回話。「少爺,你別老不信邪,從小到大,你不知撞了幾次邪,哪次不是嚇得面色發青、魄不附體,依我看——」
「你給我閉嘴!」馮雲衣咬牙喝住他,額上青筋跳動得厲害。
阿福以為他是害怕,忙道:「少爺,你別怕,經過我這麼一灑淨,什麼妖魔鬼怪都消失無蹤了!」
「你還說!」俊臉一陣忽紅忽白,簡直快被氣炸了。這房裡還有其它家僕,他是打算說得人盡皆知嗎?!
「好好好!不說不說,別怕別怕!」阿福連忙安撫他。只要一談及這種事,他家少爺就完全變了個樣子。「我現在去別的房間灑淨灑淨。」說完,轉過身就要走出房外。
一腳才剛跨過門檻,他像是想起什麼事似,回頭問道:「少爺,今晚需不需要我在你房裡打地鋪陪你?」依照慣例,每回他們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過夜,第一晚他總要在主子房裡打地鋪,給主子壯膽。
空氣沉寂了好一會兒,隨後青筋炸開,難得的怒吼脫出馮雲衣好看的薄唇:
「不必了!你馬上給我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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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房內燭火搖曳,馮雲衣據案伏首在一匹布帛上彩繪著花鳥圖案:阿福則在一旁幫忙補充顏料,一邊打著瞌睡。
再一次掩嘴打了一聲呵欠,阿福強撐起眼皮盯著主子作畫。
唉!少爺也真是辛苦哪,身為「雲霞織染坊」唯一的畫繪師,他的工作量甚大。當今印染織繡技術雖然非常發達,但一般有地位的文人貴族,甚或富賈鉅商,仍然喜歡手工繪製裁作的衣裳。一來是因為數量不多且風格特殊,能讓人彰顯自己的特別;二來是因為少爺的畫藝出眾,冠絕古今,甚至有朝廷高宮特別訂製帛畫,不為穿著,只為了懸掛牆上供人欣賞。
在布帛絲織品上畫繪可不比紙上作畫,功夫得更細,過程也更麻煩,往往繪上一塊帛畫,快則一天,慢則要花上三、四天的時間呢。
揉了揉眼睛,阿福忍不住道:「少爺,時間不早了,該休息了,剩下的明天再做吧。」他實在快睜不開眼了,連一向能讓他皺眉醒神的礦物顏料的刺鼻味道,也對他起不了半點作用。
馮雲衣頭也沒抬地繼續揮筆。「你先去睡吧,我告一個段落再歇息。」
「可是……」主子不睡,他怎麼好意思休息。
「別再杵在這兒,我一個人行了。」馮雲衣俯著頭又說了句:「等會兒你打瞌睡迷糊了,打翻顏料就糟糕。」
「那……好吧,我先去睡了喔。」阿福又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眼睛幾乎快完全合上了。
他離開後,馮雲衣繼續手邊的工作,直到過了三更天,才擱下筆,準備休息。
甫抬頭,窗外深沉的夜色像潑墨似地映滿他眼簾,俊顏倏地僵硬並微微扭曲,眼底也浮上一抹痛苦的暗影。
該死的阿福,竟然忘了幫他把窗子關上!低聲咒罵了句,他緊蹙著眉疾步走向窗邊,粗魯地關上窗後,轉過身背靠著窗閉上眼深深地喘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