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黃苓
展歡回過神,手中的繡花針卻不小心刺進食指頭。她痛呼一聲,忙彈開手,低頭一看泌出血珠的指,她一邊皺著眉將被刺的指湊在唇邊吮了一下,一邊不滿地瞪向如玉:
「什麼小姐?我都說了不准再這麼喊,妳也跟其它人一樣在看我笑話嗎?」
大嬸不聽她的也就算了,竟然還來真的,不但要她搬進這裡、不准她做事,就連對她的稱呼也改成「小姐」,她再怎麼不同意都沒用。就因為這樣,只要她一踏出這裡,一路上「小姐、小姐」的喚聲弄得她尷尬又不安地最後乾脆躲在雁來樓,一步也不出去了。
如玉將手上的酒瓶放到桌上,再笑瞇瞇地看著她:「我可不想被大嬸聽到,然後罰我練習一百遍。反正大家叫習慣、妳聽習慣就行啦!別在意這麼多嘛!」她反而安慰她。
展歡把針線和衣服丟回椅子上,再甩了甩手。「我不是在意,是根本討厭!」她一定要再去跟主子爺說說。拜託!她再怎麼看也不是當小姐的料。他到底對她安什麼心哪?就算是他對她真的心懷歉疚也不必做到這種地步吧?害她現在只能躲在這裡,哪兒也不能去。
「喂!妳不知感恩會有報應喔!」如玉才想狠狠搖醒她的腦袋。「就算妳不是什麼真的小姐又有什麼關係?反正爺這麼說,妳就真的是了!妳呀,這可是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妳還敢抱怨?小心遭天譴啊妳!」即使她變成了「小姐」,如玉還是不敢有話直說、愛嘮叨她的本性。
展歡投降了。視線剛好接觸到桌上的酒瓶,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她微笑指著酒瓶問:「這是什麼?」
如玉滔滔不絕的訓話立刻一停,心思輕易跳到這裡來。就連她的表情也馬上轉為曖昧竊笑。
「這個呀!是爺特地派人從藥鋪送回府的,而且他還指名是要給妳喝的。」她剛從大嬸那兒拿到就趕快替小歡送來。她不說,她還差點忘了。她動手將酒瓶抓起來、把上面的密蓋打開,霎時,一股熏人欲醉的幽幽花香瀰散開來。「聽說這是人家送給爺的百花釀,是收集了百種花朵上的晨露釀成的酒,妳快喝喝看!」她已經用杯子倒了滿滿一杯給展歡。
這香氣令得展歡也忍不住接過了杯子,湊在鼻端前聞了聞。「嗯,好香!」只有一點淡淡的酒味。
就連不喝酒的她,也不禁被這花香勾引出興致。
「如玉,妳要不要也喝喝看?」她注意到如玉巴望著的大眼了。
如玉倒是忙不迭搖頭拒絕:「不行、不行!這是爺的心意,不可以!妳喝就好!」堅決。幸好她只對甜食沒抵坑力。
爺的心意……
展歡的心不由悸動了一下。
而就在她舉杯欲飲之時,她的耳邊突地進出模糊但聽得出厲喝的聲音。
她面不改色地在如玉熱切的注視下慢慢啜飲了一口百花釀。甘醇芳甜又只略帶酒味的順喉感,令她不自主將滿滿的一杯全喝了完。
此時模糊的厲喝成了吼聲。
「好喝嗎?」如玉觀察她的表情也大約知道答案。
「好喝!我還沒喝過這麼好喝的東西。」展歡點點頭,放下杯子。酒滑進了胃,似乎有種燒灼感慢慢起來了。
「妳去謝謝爺吧!」如玉笑著:「那要不要再喝一點?」
「這樣就好了!剩下的,我看就留給爺吧!」她可不能貪心。「如玉,妳可不可以幫我把它送去松濤樓?」在太曾外祖母不斷的干擾下,幸虧她早已練就一心二用的功夫。
不知情的如玉一離開,她立刻去把藏在梳妝台裡的銅鏡翻出來。從剛才太曾外祖母就一直在跟她說話,而且似乎聲調不怎麼尋常,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事?她不禁跟著緊張。
「眉姨,怎麼……」現在她還是照樣得接觸到銅鏡,才能和太曾外祖母雙向溝通。
「蠢蛋!沒救了妳!老娘都叫了妳幾百聲了,妳還是不要命地猛灌那東西!妳馬上去給我全部吐出來!快去!」一聲高過一聲的怒吼轟向她,就連白日無法顯影的銅鏡也似有若無地閃出一道淡銀的光。
展歡還沒弄清楚狀況。「慢著、慢著!我不明白……」
話還沒問完,眉娘已經劈哩啪啦、又疾又快地出聲:
「妳喝那什麼鬼東西裡被放蠱下符,妳還要命的話立刻想辦法去吐掉!」
展歡臉色一白,沒心思想為什麼那百花釀會被放蠱下符,她馬上往旁邊跳。
可是她努力抱著洗手盆乾嘔了好一會兒,卻還是什麼也吐不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祟,隱隱約約的,她開始感到腹部的燒熱感似乎有愈來愈上揚的趨勢……
她又坐回椅子上,看到鏡中的自己簡直面無血色。「怎麼辦?我吐不出來……」
沒有響應,不知道眉姨是不是氣到說不出話來。
「眉姨,喝下那東西會怎麼樣?」她的腦中現在亂成一團。蠱?下符?為什麼爺派人送來的酒裡會被下這些?她一隻手不由摸著自己的腹部。
「現在不知道!」
眉娘的聲音總算又出現,而且口氣兇惡又煩躁。
「我會死?」想到最壞的狀況,她的手腳漸漸冰冷,未知的恐懼上身,讓她一時動也動不了。
「混帳!妳竟然在這個時候給我出事!妳要是敢死,老娘我一定趁妳還有一口氣的時候先把妳吊起來毒打一頓,再把妳的皮剝下來!」想到了丫頭出事的後果,眉娘不禁氣急敗壞起來。不過在她惡狠狠的語氣裡,卻也隱隱地流露出一絲焦灼的情緒。
展歡慢慢轉了下眸,渾沌的腦袋裡有個最初的疑問跳出來。「眉姨……妳怎麼會知道那酒有問題?」
「當了幾百年的鬼,老娘什麼事沒碰過,更何況是這種東西……」嗤哼。那叫如玉的小鬼把蓋子一打開,她看飄出來的氣息顏色又黑又慘,就知道這是什麼狀況。只是這貪吃的蠢蛋!光顧著把那髒水吞下肚,這下倒好了!
展歡靜默了一下,感到腹部的不舒適好像慢慢減輕,全身上下似乎也沒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我覺得……我沒什麼事的感覺……」她輕輕地說。
「妳的印堂在發黑了。」一句話打破她的自我催眠。
她伸手摸向自己的額。銅鏡中根本完全看不出異樣——只除了臉色蒼白一點外。
突然,她想到了一件嚴重的事。大叫一聲,她立刻放下銅鏡往門外狂奔。
那壺酒!那壺酒!她竟要如玉把它送去松濤樓!
她不能讓爺喝到它!
她又驚又駭地往松濤樓的方向沖,一心一意只想趕在任何人之前取回那壺酒。
「小歡!妳怎麼……」剛好踩進雁來樓院子的如玉,瞠目結舌地看著忽然像道旋風一樣由她身邊捲過去的展歡,還一時忘了對她的新稱呼,訝叫。而等她回過神感到不對勁地要跟在展歡後面跑,卻在這轉眼間已經不見她的蹤影。
至於展歡則根本沒空停下來響應如玉,她用盡她所能跑的最快速度,終於在最短的時間內來到了荊天衣的住處。
想也不想,她直接踏進屋。一見到小廳桌上擺放著的熟悉酒瓶,她馬上捉了返身就走。
一出這門,展歡不由得停下來先稍喘口氣。等到她紊亂的呼息平順多了之後,她的腦袋也慢慢冷靜了些。
有人要害爺!
這酒原本是要送給爺喝的,沒想到陰錯陽差變成了她喝。所以現在有一個最重要的問題是——究竟是什麼人送酒給他?究竟是什麼人想害他?
要不是有太曾外祖母的警告,她根本不知道這酒有問題。而若非爺將酒轉送來給她喝,也許他出了什麼事都沒人知道……
一想到這轉折點和關鍵,展歡一陣不寒而慄。接著,她有了決定地立刻往松濤樓外跑。
不管旁人對她的側目,也不理如玉對她的叫喚,她一路直接跑出了府,並且對準藥鋪的方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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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生藥鋪夥計和顧客依然在大廳裡川流不息。
掌櫃財叔一抬頭剛好看到正從門外進來的展歡。
「咦?小歡?妳怎麼了,喘成這樣?」她一走近,他馬上察覺她一副狼狽又氣喘吁吁的模樣。
好不容易快跑到藥鋪來的展歡,半伏在櫃檯上,一時還沒調整過呼吸,說不出話來。
這些天財叔也跟展歡混熟了,自然地關心起她來。「小歡,慢慢來,妳剛從府裡過來是不是?」
哎呀!對了!想到今早從府裡星火燎原一樣燒過來的傳言,聽說爺剛認了小歡為他的遠房表妹。這裡每個人都口耳相傳著這最新消息,不過好像沒有人提起勇氣當面去問爺這事。這下小歡自己跑來,太好了!
展歡喘過了好幾口大氣才終於可以說話。
「財叔,爺他在這裡嗎?」語氣急切。
財叔也發現了她的不對勁。「爺在書房和人談事情。發生了什麼事嗎?」